我们一行人从地洞里面钻了出来,外面的太阳已经逐渐偏移向西,此时不过下午,但已经有了天黑的迹象。
北域的冬天就是这样,夜晚比白天还要长,短暂的白昼之后就是长久的黑夜。
从地洞走出来,是韩副将的杂物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我把漆明拉到了一边。
“绣哥,什么事?”他站在院子里问我。
我凑在他耳边说道:“趁这个时候,立刻搜索韩副将和李将军的房间,这些日子的变动尽管事发突然,但我不信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留下。现在不搜,等所有人都回来,恐怕有变。”
漆明深以为然地点头,他看着我说道:“你们搜姓韩的,我去我舅舅院子里看看。”
我点头,在漆明和虞百户打招呼的时候,就转身回到了韩副将的房子里。耿小娥不敢乱走,也跟着我一块回来了。
韩副将手下亲信不少,这一切变动背后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暗流,他们或许更清楚。我们要想办法跑在前面,就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韩副将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他房间里的东西可能更重要,漆明却选择独自去李将军的院子里,或许也是不愿意让我们和他一起翻拣将军的遗物。
杂物间里还有人往外走出来,我和耿小娥推开门走进了另一侧的韩副将卧室,反手将门关上了。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个不大的衣柜贴墙放着,一张柏木的床也放在卧室的墙边。在房间中央,是一个可以放煤炭生火的铁围子,从屋顶绕了铁丝,悬挂了一个支架下来,支架上放着一个炉子。铁围子里是没有烧完的炭渣,炉子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你也帮忙一起找吧,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你识字么?”我对耿小娥说道。
“只认得几个字,帮我爹算账目要用,别的就不认识了。”耿小娥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低着头,脸蛋也红了一点,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我不禁想逗逗她,故意问道:“除此外便真的一个也不认识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有的字看形状能猜到大概是什么,但不敢肯定。”
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缘故,我觉得此时的她可爱极了。我强忍住了想抱抱她的冲动,只是带着笑意说道:“你把所有带了字的东西都放在衣柜旁边的地上,待我来看。”
她怯怯地应了,打开了韩副将的衣柜搜寻。
我将柏木床上的褥子被子全部翻了个底朝天,从被褥的夹缝里搜到一封书信。我将书信揣到了怀里,又将床搬开,查看是否有玄关。
找完床底又搬开衣柜,衣柜后面也毫无异常,倒是耿小娥,在衣柜里面找出了不少书信和写满字的纸张,还有几本书。我大概猜到这些应该都是无足轻重的,否则不会随意这样放置,至少里面的内容不会比我从褥子里找到的书信更重要。
这可太不正常了,这房间里一定还有我们没找到的地方,韩副将这些年就算没有成堆的重要证据或者把柄,钱财总是不少的,现在却一样都没有找到。房间里的地面并没有铺设地板,只是平整了一下泥土,又夯实了,只要地下有东西,一眼就能根据泥土的松软程度分辨出来。
我环顾了房间一圈,所有的墙壁、地面、屋顶,我都仔细观察过了。此时我目光沿着房间又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中间的铁围子上。
这是我唯一遗漏的东西了。
我轻轻踢了一脚铁围子,发现纹丝不动,似乎直接嵌入了地下。这个发现让我觉得不简单,我赶紧将上面残余的炭渣抹开,在炭灰的覆盖之下,赫然是一个小小的铁拉扣。
我拉着扣子,没用多少力气就提起来了。下面又是一层土,只是周围一圈仍然是铁围子,这是专门堆的土,恐怕是防烧红的炭渣落下去烫到下面的东西。扫开泥土后又是一个铁拉扣,我拉开扣子,下面的铁桶里,是一个布包裹。
原来这铁围子是一个铁桶,分了三层,最上层是烧火的托盘,中间是隔热的泥土,最下面嵌入地下的,才是真正放东西的地方。
耿小娥蹲在一边,都看得兴致勃勃,“包裹放得这么隐蔽,里面到底是啥好东西?”
我笑笑,将布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倒是不错,几锭金子,几锭发黑的银饼,不少珠宝首饰,还有一把带鞘的小短刀。我握着刀柄出鞘,刀身是纯粹的铁灰色,刃口还泛着乌黑的光,不需试我就知道这把小刀锋利无比,小刀的刀锷上写着两个字的铭文:黑炎。
我心中一动,拿起一旁的细雪,拔出一截露出刀锷,上面也是两个字铭文:细雪。
两把刀的材质都是一样,只是刃口用的钢材不同,但仍然看得出是一炉铸造出来的。
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思考了,我将小短刀入鞘,也揣在怀里,开始拆信件。那几本书都是讲兵法的,以后再看不迟,书信里面的内容则是立刻需要知道的。
我先掏出了我怀里的那封信件,这里的书信都是已经打开的,火漆已经没有了。
我拿的那封信果然是从叶州来的,大意讲的是愿意倒履相迎北域的卫所驻军南下,必定不敢薄待一类的话,落款一个私人印章,印的是一枚枫叶。
我将书信折好,放进怀里,开始查看耿小娥翻出来的书信,内容却让我非常吃惊。
书信并未放入信封,按照日期由近及远叠起来,但最近的一封已是去年的了。书信没有写称呼,只有落款写了“韩轲”二字,看上去更像是日记而不是书信,韩轲大概就是韩副将的真名了。
一共有书信四十六封,看行文推测全是韩副将自己写的,确实是日记,而不是要寄给谁。我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就看完了,看完后我将铁围子的盖子又放回去,拿起旁边的火折子点燃,将时间最久的十几篇韩副将写的日记点燃,扔在铁盖子上。
上面的内容在火焰的灼烧下扭曲,但那些字仍然有点刺我的眼睛:
“若能永远追随将军,韩轲此生无憾……”
“将军恩重,无以为报,效死而已……”
“区区匠门弃材,多蒙无故拔擢,韩轲韩轲,要记得将军大恩……”
……
落款没有日期,从纸上发黄的程度看,最早的信恐怕已经有不下十年了。
剩下没有烧的信上偶尔写了韩副将对身体异样的担忧,不过最初担忧较多,越往后担忧越少,大概越往后,就越察觉不出自己的问题了吧。
书信上面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在大约七年前,韩副将受将军之命,带了几个人去更北边执行任务,这次任务的详情信上没有说。
更北边,那是被称作“鬼域”的地方,茫茫天地都是冰封,终年雪不化冻。天下八州四十七道,鬼域都是被排除在外的,我想不明白去这种地方执行什么任务,那里连人都没有。
这些问题我可以和漆明一起研究,此时不是我纠结的时候。但太早的书信我不想给漆明看到,真正的韩副将是什么样,已经无人在意了。他曾有多么狂热地效忠李将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于我们也毫无益处,只会徒增漆明的愤怒。
我从摊开的包裹里拿起一串珍珠,这是里面唯一的一串珍珠,躺在黯淡的金锭,发黑的银饼和金银首饰里,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我说:“低头。”
耿小娥看了我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与惊喜,她顺从地微微低头。
我将珍珠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问道:“好看么?”
她低头看了一下,抬头笑着反问我:“你说好看么?”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我心里也暖洋洋的,轻声说道:“项链好看,人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