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能见到白曼薇脸红的样子,她是万草丛中的调情高手,竟会羞涩。
一路走出高士满,白曼薇替许清河向我道歉,许清河是许清河,她是她,我并不觉得她该向我道歉。
眼瞧着天色茫茫,我就同白曼薇道别准备回家吃饭。
可是白曼薇执意要带我去打麻将,她说早就跟几个太太姐妹约定好了的,要让我看一看什么是生活。
那几个太太跟她比起来手气不甚好,她直言要带我去存点钱。
存钱二字令我哭笑不得,却也让我心动。
我望着暮霭沉沉的灰暗天空,人烟稀少的街道,婉拒道:“算了吧,张大娘给我做了饭,不回去吃的话,她老人家要生气,玩的太晚,也怕三爷不高兴。”
白曼薇俏皮地眨着眼睛,她拉着我的手,认真说道,“小百合,你要知道好男人是不会束缚女人的自由。”
我偏着头,有些迷茫道:“是吗?”
白曼薇斩钉截铁的说:“是!”接着,她动了动美丽的高跟鞋,那双红艳的鞋子顽皮地踩在青石板路上,她蹦蹦跳跳地,仿佛在墨青的石板上留下了属于她的痕迹,也在我的时光里染上了深深的几痕。
白曼薇看着灰扑扑的天空,她的眼神透着憧憬,语气温柔道:“若有个男人爱你,信任你,包容你,把你当做他的一片蓝天,他是不会用自己的要求总苛刻于你的。”
我立在一块凹凸不平的石板上,踩着上面的青苔,我直白道:“你想多了,书里也没有这样的男人。”
白曼薇的笑容渐渐凝固,她轻跳着转身,冲我妩媚一笑,“有,我家许公子,待我如此。”
她沉吟,语重心长道:“你啊,该试试去突破那些男人的臭规矩,但不要像我一样突破的太多,许多事左不过需要磨合,以前女子不能露身材,如今不照样能露了?男人要我们三从四德,你该学着反过来让他尊重你,这样你就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了。”
我上前拉着她的手,冲她微笑道:“你是我见过最惹人喜爱的女子,有独特的思想,有我们不敢的冲劲,世上若是多一点你这般的女人,届时我们便该彻底解放了。”
白曼薇挑眉,“所以你该加入我。”
闲谈不久,朦胧暗色的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青石板路的颜色在雨中仿佛更青了。白曼薇拉着我躲进了店铺的屋檐下,她的指尖轻点在唇上,回想道:“我记得附近有卖伞的,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在屋檐内,越过一个窄巷口时,果然看见了一个卖伞的铺子,她只买了一把伞,与我勾肩搭背的共同撑伞。
她说雨里散步很有诗意,因此算着时间,才乘坐黄包车携着我去打麻将。她从包里掏出一小袋绿豆酥,叫我先果腹,她说打麻将的时候不缺小吃。
黄包车停在了一座普通的居民楼外面,这处楼道,看着很僻静。
上楼的时候,我清了清嗓子道:“曼薇姐,我不太会打麻将,以前看我阿麼打过牌,她都是跟一群老的掉牙的太婆玩牌,我包里的钱输光了,就不玩了。”
白曼薇一拍我的肩膀,“看着玩,你要是快输没了,可以跟我搭股。”
“搭股?什么是搭股?”
“真笨,就是你投资手头的钱给我,赢了一起分,输了一起输。”
我恍然大悟。
在楼梯间里,白曼薇告诉我,她以前住的旧房子就在此处,认识的打牌姐妹差不多都是邻里。
在一个古朴的木门前,白曼薇敲了五下门,里面隐约传来热闹的说笑声。一个三十左右的妇女替我们打开了门,她见到白曼薇后,得意笑道:“我们就知道是你来了,你每次来,只敲五下。”
白曼薇扭着腰肢进去,她笑道:“像我这么有特色又美的人可不多了。”
里屋的两个女子嗔骂她臭美。
白曼薇把我拉进去介绍一番,轮番的认识后,大家搭起牌桌,拉开顶上的吊灯,开始搓麻将。这三个女子好像都已经成家了,年龄看起来略大,举手投足充满了女人味儿。
白曼薇悄悄跟我说,我对面的那个女人是个阔太太,叫什么王夫人,喜欢来犄角旮旯里摸牌玩,王夫人的手气厉害得就像摸过金元宝一般,几乎没怎么输过。
开始打牌的那会儿我输了好几把,她们玩的钱比较大,王夫人的牌技确实好。
我估摸着等钱输光就不玩了,哪知风水轮流转,后几场我接二连三的赢,王夫人却变成输的最多的人。
白曼薇摸牌后,往桌子中央丢了个幺鸡,她理着牌,话语调侃道:“一物降一物,我的小姐妹儿原来是王太太的克星。”
另外两个太太附和着一起打趣人,王夫人的脸色倒是越来越臭了,她穿金戴银,手腕上戴着成色极好的翡翠,穿着打扮的贵气,气度却颇为小气。
我赢的手软,赢了那么多票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房间里闷热,我的手心出了汗,于是把手放在裤腿上擦了擦。
不想,这个动作竟引来了王夫人的怀疑,她嚯地一下站起来,死盯着我的右手,刻薄道:“别动!你们俩,出千儿呢?!我就说,赢的蹊跷。”
有个胖太太是在一旁观牌闲看的,她撑头过来看,拉起我的手,替我解释道:“王太太,你眼花了罢,人家姑娘手心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王夫人走过来看了一番,看见什么也没有,她脸色讪讪地坐回去了,此时,白曼薇冷嘲热讽道:“输不起就别玩。”
她们一发不可收拾地斗嘴,二人你一言我一句。
我随着白曼薇一起埋汰王夫人,最后王夫人提起精致的红皮包,摔了一块麻将气呼呼地走人了。
胖夫人不会打牌,白曼薇闲三缺一没劲儿,一场牌局便不欢而散。
出门后,在阳台的过道里,白曼薇随意问道:“你会做饭吗?”
我点点头,“会,只要给我食材,什么都能做。”
“那好,我想吃一碗面,我家里好像还有,你做阳春面给我吃吧。”
“有蛋吗?”
“有,看一看有没有孵出小鸡。”
“算了,不要蛋了。”
白曼薇在包里搜了半天,才找出一把陈旧的破钥匙。她的屋子里干净温馨,有两个卧房,里面没有什么杂物,空荡整洁,桌上有一株枯萎到不像样的黄月季。
我拿起那株黄月季观摩了片刻,“这是在我这买的花吧?”
白曼薇懒洋洋的坐到沙发上,她点了一支烟抽,吐烟的时候,她的红唇嘟成了一个圈,“是,有一晚喝得半醉,回来睡过。”
她让我在厨房自便做面,我进去翻箱倒柜,找了一把挂面出来,确实有蛋,已经发臭了。我捏着鼻子,把臭鸡蛋扔掉。洗了两个碗,拿酱油、香油、细盐调味儿。
刚捞起两碗阳春面,白曼薇便闻着味道进来端面,我们坐在饭桌前用筷子和了和面的味道,我咂咂嘴道:“阳春面起码有葱花。”
“吸溜~”白曼薇吃了一大口面条,她咀嚼着,向我竖起拇指:“虽然没有葱,就是个酱油面,也做的美味鲜香,手艺不错。”
我喝了点汤,胃里顿时流入一股暖流,我实诚地告诉她,“我还会做叫花鸡,因为以前我就是个叫花子。”
白曼薇神情略微怔仲,她低头,大口地吃着面条,含糊不清道:“今晚,留下来住一宿吗?”
我摇摇头,“不了,这么晚了,该回家了,吃完就得回去。”
白曼薇撇撇嘴,鄙视道:“真窝囊,”她又自嘲的说,“我从前不在紫荆园里过夜,三爷也管不着,应该说他不屑管我。”
我有些吃惊,吃惊杜若笙允许她彻夜不归。
吃完阳春面,白曼薇让我休息一会儿再走,我们在窗台板上并肩而坐,她抽出一支细烟放进我嘴里。
“我不会抽。”
她教我,“点火的时候,要吸气,这样烟就会燃了。”
我听从她的指示,在她点火时,我深吸着软软的烟蒂,瞬间被烟味儿呛得干咳嗽,她嘻嘻哈哈地嘲笑我,于是我忍住咳嗽,朝她脸上吐烟雾。
打闹了一会儿,观赏着外面的夜色,白曼薇惆怅的说:“小百合,你是我身边少数对我没有恶意的女子,跟你做朋友很开心,尽管因为杜若笙,让我不舒服了,这点不舒服,比不了友情。”
对于她的真情流露,我有些诧异,随之我坦诚道:“有,我有时候很嫉妒你。”
白曼薇简直笑的花枝乱颤,笑得停不下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歇气后,温和道:“这不叫恶意,每个人都会有嫉妒,没有倒不正常了,恶意是指一个人对令一个人不友好,你虽然嫉妒我,但是没有不友好,不是吗?。”
我笨拙地吸着烟,点头道:“也对。”
白曼薇那张精致的脸庞,在月色下,魅惑迷人,她转头轻声道:“小百合,我羡慕你啊,有着一张干净如白纸的面孔,纯的叫男人想娶。”
我模仿着她弹烟头的动作,回答道:“我要是男人,不会选自己这款,没劲儿,我选你,有意思又好看,叫男人疯狂,你比我有文化,出身也比我好,我一穷二白有什么好羡慕的。”
白曼薇轻笑了起来:“出身好?私生女的出身要是好,我让给你做。”
我敛眸,问了一个我一直很想问的问题,“曼薇姐,你为什么...要背叛三爷?你们之间是怎么了?”
白曼薇的身体一凝,她抿了一口烟,熟练的吐出缥缈的烟雾,她望着远处,像在说一个老故事,“三爷当年把我带到他身边去,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把我当做一个筹码而已,他一开始追求我,没怎么考虑,我就答应了,因为三爷有钱有势,我也不想当什么清高的女子拒绝条件这么好的东家,我最初一点也不喜欢三爷,我不停的换男人暧昧厮混,他起初会生气会头疼,后来他渐渐的当做不知道,继续容忍我。”
歇了一口气,她继续恳谈:“我知道他对我不是单纯的喜欢,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他,歌女陷于花柳,是以吝啬真情,可是三爷的温柔,三爷的风度,好像没有多少女人抵抗的了吧?当我爱上他后,准备去爱他了,却发现他根本不喜欢我,许公子说三爷心里早就有人了,三爷对我只有利用,所以我不甘心啊,许公子那么捧我的场,我就想报复三爷,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在乎,可我的报复最终是我一个人臆想的痛快。”
白曼薇的眼角越来越红润了,她明媚的笑了笑,眼里泛着烁烁的泪光,却没让一滴水珠掉下来,她的语气万分自嘲:“小百合,我可怜,也很可悲吧?他那次在片场的话,就像一把利剑,准确的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每每想起来,他说他想和我一辈子,我就...痛不欲生。”
白曼薇的话语里,后悔莫及。
我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低叹道:“错过了,还能怎么?我也无法说出让你去挽回的话,我和你的立场,很奇怪,是朋友也是情敌.....。”
这时,门外响起沉闷的敲门声,白曼薇顿了顿身子,她擦干眼眶里的水泽,利索地翻下窗台去开门,她擦眼道:“可能是许公子来了,他来了,你最好走。”
我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手上的烟还在燃烧,我第一次抽烟所以不想浪费,于是,我深吸几口烟蒂,想将剩下的半只烟抽尽,可是吸的过于猛,过于急,我无意的把烟雾给吞到了肚子里,我拍着胸脯咳嗽。
我的鼻孔里源源不断地冒出白烟之时,门被白曼薇打开了。
门外立了一个冷面男子,一袭西装的他,身姿笔挺,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那张令我熟悉的面容不苟言笑,他的目光锐利沉沉,直盯着我,让我有种无处遁形的压迫感。
我眼疾手快地把烟扔出了窗外,干干笑道:“三...三爷,我...我出来散散心,怎么劳烦您来接我了。”
白曼薇毫无波澜地立在一旁,她抱着手臂,脑袋斜靠在墙壁上,目不转睛地注视杜若笙,静静道:“杜若笙,别来无恙啊。”
杜若笙越过白曼薇,他进来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外面带,出门前,他转头对白曼薇道:“离她远一点。”
她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偏不。”
听了白曼薇方才的自白,我有那么一些同情她,我扯着杜若笙的袖子,鼓起勇气道:“你不能干涉我交朋友。”
杜若笙没有给我任何目光,那双黑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闷重的声音,他缓慢地逼近白曼薇,冰冷的眸子如同两颗寒星,他吐字清晰道:“不?那么,你很快就有的忙了。”
白曼薇的美眸里有一丝不安,她抬头挺胸,模样倔强:“你什么意思?”
杜若笙无视了白曼薇的问话,他拽着我离开了居民楼,走到巷子里的时候,他粗鲁地一推,我就被他按在潮湿的墙壁上。
我的背后被撞得有些泛疼,杜若笙眼底仿佛有无边无际的深渊,仿佛生不出任何情绪,只听他不温不火道:“我不干涉你交朋友,谁都可以,但她不行。”
心里蓦然一堵,我抵抗着他的胸膛,迎上他的目光,颦眉问道:“为什么不行?你心里有她,对吗?”
杜若笙的身体稍微后退,我们之间便留了一点距离,他的容色格外平静,用平淡无波的语气道:“没有,说过的话,不想重复多遍。”
他强硬执起我的手,把我拉出巷子口,再将我塞到车上,他顺手关门后,继续道:“少跟她来往,不要侮辱情敌这个词。”
我前一刻还板着脸,下一刻就偏过头去,忍不住地抿嘴笑,“你真奇怪,是不是没看见女人为你争风吃醋,你心里不好受?”
杜若笙没有波澜地瞥了我一眼,他的神情透着无奈,撑起头,靠在车窗边儿,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心里清楚,杜若笙对于这种事只有不屑。但我还是耸了耸肩膀,唱反调:“我想,我方才说的是对的。”
杜若笙干脆闭目养神,不再与我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