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的路段在城镇里不算太热闹的地方,拿来安度宁静时光,算是不错的。
有一日打我瞌睡的时候,被一声君姐给吵醒了,我搓眼打哈欠道:“赵谨,你又去空地玩蹴鞠了?”
赵谨抱着蹴鞠,他走进我的店里张望一圈,语气惊讶道:“君姐,没想到你居然是当老板的!年纪轻轻就有一间铺子,真厉害。”
我谦虚道:“哪里,满街都是铺子呢。”
小秀是个文静的女孩子,她家中特别保守,在家庭的影响下,对于有同龄的男孩子出现,她就有些回避。
赵谨擦着额头的汗水,他随口夸了一句小秀好看,小秀就红透了脸。
他对盆栽看起来有点兴趣,想买又舍不得,我见状,硬塞了几个盆栽给他,我笑盈盈道:“你天天叫我君姐,我这当姐的,就送你点小礼物,拿去吧,回去摆在屋子里可好看了。”
赵谨连忙推拒道:“不不,你要是看见一个熟人送一个,那还做什么生意,我不能要,父亲教过我,不能平白受人恩惠。”
我嗔怪地瞧他一眼,亲切地说道:“这怎么能算作平白的恩惠呢?老师教会宝贵的知识给我,收的学费还那么少,算是我孝敬老师和师母的,不许推脱了。”
赵谨似乎觉得我说的有点儿道理,他接受盆栽后,再三的跟我道谢,还说他有女同学喜欢花朵,一定会给我介绍生意,接着就道别离去了。
第二天我和小秀在店里搬花草,外面有人买花,小秀在一旁解说,那人的声音很熟悉,我转头一看,竟然是赵仲秋。
赵仲秋买了两盆菊花,付钱时,不知他们在推脱什么,两人付钱的情况似乎意见不和。我从里屋出去,笑问道:“怎么了?”
小秀连忙告诉我:“赵姐姐,这位先生买花多给了两倍的钱,于理不合,所以我没收。”
赵仲秋蹙起粗黑的眉毛,他瞧着我,面露惊讶,问道:“你姓赵?不是姓沈吗?”
我边给小秀使眼色,边对赵仲秋扯谎道:“我是姓沈,那丫头喊错了。”
小秀几乎在同时说道:“赵姐姐是姓赵啊。”
一时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我干干笑了笑,小秀没有眼力劲,她还反问我道:“赵姐姐,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姓沈呢?”
直到我瞪她一眼,她才噤了声。我马上从衣兜里找钱出来,转移话题道:“老师,我做生意很实诚,不多收钱,多余的钱您别给,想要照顾我的话,以后再买就是了。”
赵仲秋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他目露不解,片刻后,他推脱了我的零钱,认真道:“小谨年龄小,不懂事,我为人父母要尽到责任,不能跟着一起不懂事,你年纪尚轻,孤身一人,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就是想把昨天的钱给补上,你孝敬我的话,做些不要钱的东西我都收,其余的,老师不收。”
赵仲秋坚持要给钱,我实在没办法,便收了那钱。还好他赶着去学校,没有过问我撒谎的事。
星期六我去居民楼里补课,赵仲秋准备了丹砂和青雘,以及质地上好的画纸。
他表明要教我作丹青,作丹青之前,赵仲秋先让我看他是如何完成一幅水墨画的。
他的画笔逮得稳重,软笔尖徐徐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虽没添上五官,也看得出仕女的身段绰约多姿。等他再细画一点,不禁觉得那仕女有些眼熟,女人被画上三庭五眼之后,我的心跳慢慢加速。
赵仲秋画的分明是庄岫玉!
一幅画完毕,他随手撩起袖子,将那支毛笔搁在青瓷花纹的笔山上,接着,他转头凝视我,“你认识她吗?”
我的眼睛迅速下移,心虚的否认道:“不识!您随便画个女人,问我认不认识她,真是奇怪。”
赵仲秋在我回答问题之前,就一直注视着我,他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视,语气肯定道:“你跟庄岫玉是什么关系?”
我继续装傻充愣道:“您说的是何人?我真的不知道,老师今天好奇怪。”
赵仲秋缓缓坐在凳子上,他瞟了一眼关紧的门,抽丝剥茧道:“初见你那一日,我便觉得你像极了她,你出神看我的时候,似乎想哭,吃饭的时候又掉了眼泪,这些我都觉得是我自己想多了,可在花店之时,你店里的姑娘说你姓赵,你总是在躲闪着什么,否认自己的姓氏,星期六以前,我琢磨了你许久,心里有个强烈的感觉...。”
他慈祥的启口道:“你...是我的女儿吗?”
我攥紧了裤子,然后假意转身看书架,偷偷抹了抹眼角,自然道:“不是,老师的想象力怎么如此丰富?”
这时,我面前出现了一封较新的信,封面上有庄岫玉的名字,我无措地看向赵仲秋,他清晰道:“这是从老房子那边转来的信件,阿伯亲自送来的,你可以打开看看。”
事到如今,我再否认也没用了,于是,我拆开了这封已经被看过的信,那张信纸上空白处占了一大半,上面只有“佳人”两个字。
只听赵仲秋娓娓道来:“当年我与岫玉相好时,她曾说过,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便取佳人才子,女为佳人,男为才子。”
我捏着那封信,没有半点感激庄岫玉的心情,她总是这般,只管做自己想要的事,不去考虑旁人,尽管她是在替我着想,可我早就已经不需要她的任何好意了。
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她现在的好,在我看来极为讽刺。
我坐在板凳上,一点一点的撕了这封信,我明确的告诉赵仲秋:“老师要明白前程往事合该烟消云散,你们之间没有才子,更没有佳人,您就当这封信是寄错的,不必有任何困扰,我来彭城是想安居立业的,偶尔能见见你,已是幸事,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先前一直住在娘亲那边儿,腻烦了她的管教,所以出门游走了,我有一个义兄很照顾我,我什么都不缺,只希望,你和师母不要因为我的出现,而有什么不快。”
赵仲秋的眼底流露出疼惜之色,他的眼梢有些湿润,缓缓地,他拉过凳子坐在我旁边,语重心长道:“你到底是我跟岫玉之间的佳人,我在不知中欠了你多年,为父对不起你,岫玉糊涂我不管,你总该要让我心里的愧疚少一点,这样吧,折中一些,我同你师母说一声,收你做义女,以后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来,我暗中养你,你走,我不会束缚。”
他眼神灼灼地盯着我,似乎怕我不答应。
我迟疑的点头道:“那...一定一定不要告诉师母我是谁,我...我不想坏了你们的感情,也不想让小谨讨厌我。”
赵仲秋脸上扬起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好!”
玉箐对于收我当义女的事比赵仲秋还要积极,她是可怜我的身世,也很喜欢我。她说择日不如撞日,要在今日收我当义女。
以另一种形式光明正大的做了赵仲秋的女儿,我的确很欢喜,欢喜不久,我突然想起沈斯如和杜若笙的订婚宴是在六月份,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
因此我的精神开始恹恹,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心窝子里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仿佛卡进了一根尖刺,让我吃不下睡不着。
谢白见我胃口不好,变着花样的做吃食送来,他的手艺不在话下,只是我心里难受,什么也吃不下。
我坐在小板凳上,用树枝逗虫子。
谢白打开香喷喷的饭盒,他夹出一块油亮的酱烧肉,耐心的喂到我嘴边,他催促道:“快吃,你早上在家里就没吃多少东西,你看你瘦的跟个猴子一样,太瘦了不好看,女子要丰韵一点,穿衣服才有味道。”
看见这么油腻的东西,我没来的有些反胃,不禁偏头干呕了几下。谢白赶紧放下饭盒来拍着我的后背,他担心道:“怎么了?你饭食不规律,应是肠胃不好,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我并不想去,但在谢白的唠叨游说下,我无奈的答应了,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我若不去,他可以念上许久。
路途中,我突然想到自己这月的葵水没来,该不会是...有了?这个想法一旦盘旋在脑中,让我喜忧参半。
医馆的大夫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他满鬓斑白,精神矍铄,风貌尤佳,最重要的是他的医术在城镇里数一数二。大夫仔细给我诊脉后,诊断我有心胃痛以及肝气郁结,所以导致了恶心干呕和食欲不振。
这个结果,让我有一丝失落。
我把谢白支开之后,对大夫道:“老先生,你能不能再帮我把一把脉?我这月葵水没来,是不是有了?”
大夫解释道:“不是有了,葵水没来,正是因为肝气郁结,调整好了心态,身子便好的快,我的诊断不会错。”
我执意要让大夫给我再诊一次脉,第二次的诊断结果跟他之前的说法一模一样,心里不禁失落。
谢白去药堂的前面包中药,完后我们打道回府。
夕阳余晖照进店内之时,谢白拉着我去山顶看落日,此时天边和山间的落日光芒四射,远远望去,一片片的红霞被晕染的像极了残火。
倦鸟落树,小河平静。
谢白脸上挂着浅笑,他问道:“好看吗?”
“好看。”
他拍了拍我的背,宽慰说道:“我知道你伤心,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难受的时候,你就跟我说,随时都可以。”
我望着眼前如血般的残阳,徐徐道:“我以为生命就好像一场人间炼狱,每个人都是牢里的一个人,穷其一生,只能将大牢挖的再大一点,显得自由一点,却逃脱不了世间错综复杂的禁锢。”
谢白想开口之际,我又道:“我逃了,可是灵魂还留在了牢里,像是有人无时不刻的在碾压我的精神,在对我用刑,我知道现在会辛苦一点,过些日子就好了。所以谢白,别安慰我,越安慰,越懦弱,许多事情是要自己消化的。”
谢白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是你,自己禁锢了自己的心,消化归消化,你若不说出来,总憋在心里,难道就好了吗?”
“会好的。”
天边最后一丝的金光消失,暮色苍苍茫茫。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灰,然后一跃跳到了谢白的背上去,我像幼年时那般,叫他背我回家。
他小心地看着前面的崎岖山走路,稍微回了下头,低声问道:“你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我摇摇头,靠在他的肩上歇息,“大抵不嫁,何必要去将就,为了成亲而成亲,以后的日子不磨人吗?左右没人管得了我,我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来压迫自己,我得选择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来活,旁人的话也不过是过耳云烟,活一世要活出,我。”
不想,谢白与我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他轻笑道:“极是,幸好咱们没父没母,可以这么做,我也不想成亲,要不,咱们兄妹搭伙就这样无拘无束的过下去?”
“咱们现在没搭伙吗?”
“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