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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老田头精神焕发地从广场上晨练回来,头上冒着热气,刚走到大门口,正碰上女儿田秋秋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田秋秋说:“爸,中午我万一赶不回来了,你就自己煮饭吃。”

老田头问女儿到哪儿去?田秋秋嘴里“叽咕”了一句,老田头却没能听清楚。老田头也懒得再问,如今的年轻人就是讨厌老人颠三倒四地问话。老田头进屋后就开始洗涮起来。他又自个儿把锅盖揭开,女儿给他留的早饭就盖在锅里。老田头坐在桌子上,细嚼慢咽地吃。看见李大容正杀鸡杀鸭忙得不可交,他本想去帮儿媳做点啥事,但又觉得自己插不上手。早饭后走到大门口,正考虑是不是去秦鸭公的悦来茶馆里喝茶时,就见女儿秋秋两只眼睛红红地又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秋秋刚才还说不回来给我煮晌午饭了,现在又哭着回来,这是为了啥呢?老田头想问一问,却见女儿把自行车一架,便冲进了自己的睡房屋里去了。老田头心里顿时就愤愤然起来。哪个敢欺负自己的宝贝女儿?他跟着女儿进了屋子,只见女儿倒在自己的床上痛哭起来。老田头站在门外,心里虽然十分难受,但却不知道田秋秋刚才在外面到底发生了啥事情?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问道:“秋秋,你到底碰到啥事情?”

田秋秋只是拼命地痛哭。

田秋秋今天早晨的心情特别好,她跟乔华约好了要出门去耍的。但是,当她走到街上时,正遇乔华同一个女孩子走在街上,他们有说有笑的如同一对恋人。田秋秋顿时醋性大发,她万万想不到这乔华也是一个见异思迁的浪荡子。他咋会是这样的人呢?田秋秋气得不行,她要乔华跟她说清楚。她骑着自行车就直往乔华的冲去。乔华见田秋秋怒气冲冲的样子,并且那自行车很猛烈地朝他俩冲过来,喊道:“秋秋,你在做啥?”

田秋秋仍然不说话,只管把自行车往乔华身边骑来。乔华抓住了车龙头才把那辆自行车拉停住。乔华非常生气地说:“你咋往人的身上撞,你这是在干啥子?”

田秋秋把那位姑娘瞟了一眼,很不满地又看着乔华。乔华明白了田秋秋是在吃醋,他也非常不满意地说:“你这是干啥哟,这是我的同事。”

姑娘猜测到了田秋秋跟乔华的关系,鼻子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直往前面走去,嘴里却边走边说:“太封建了,真正是农民的意识。”

田秋秋心里烦躁不安,本来今天早晨她也是不想饶人的,不过她看见那姑娘不理自己就直往前走去了,心里顿时就失去了平衡,只觉得自己心里的那股怨气就找不到出气口,她返过来就把乔华当成自己的出气筒了。但田秋秋一时又没有在乔华身上找到出气的理由,她恨气地又骑着自行车要回去。乔华已经松了的手又一次抓住自行车龙头,他也愤然起来了:“你到底要做啥子?她的确是我的同事。”

“同事,同事有那么亲热?”

乔华说:“我咋跟你说得清楚,你硬是农民意识!现在,你已经有了城市户口是城里人了,要改,咋还兴耍农村那些小姑娘的脾气?”

田秋秋顿时大怒,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就是农民意识,我是农民意识你就别来找我好了。”说完,她把乔华的手掰开,便骑着自行车往回家的干道上骑来。她越想越悲哀,那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原来,乔华从心里就看不起我田秋秋是农转非的农民,自己的农民出身是永远也无法洗清的污点,难以真正地融入到城市人的群体中去。难怪自己对许孝东情有独钟,原来竟然是那种物以类聚,鸟以群分的情结。或许,她跟乔华谈恋爱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可现在满世界都晓得田秋秋在与乔华谈恋爱,假如结束两人的关系,田秋秋不是要给自己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指戳吗?田秋秋冲进屋来再也忍不住便哭了起来……

老田头哪里晓得这女儿在外面受了这些委屈,越想心里越气,女儿这么孝敬他,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巴心巴肝的女儿?此刻,老田头几乎想找欺负女儿的人拼命!哪个狗杂种这么可恶,敢欺负我的女儿秋秋。我这二两老命就是不要了,也要找他拼个鱼死网破,找他拼个你死我活!

田秋秋还在床上哭,那一声声哭泣让老田头心里感到阵阵绞疼。他不知道女儿到底受了啥子委屈,自己干着急就只能愤怒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恰巧儿媳妇李大容在院子里忙着,老田头便强咽怒气走了过去。

李大容此时正忙着,哪里有闲心来管田秋秋和老爸的事情。看到老爸走过来,李大容问道:“爸,秋秋咋在屋里哭啥子?”

老田头闷声闷气地说道:“鬼晓得她在哭啥子?”

李大容手上正在剖只鸭子,哪里丢得开。但是,作为女人,李大容晓得除了爱情上出了问题,其它的事姑娘一般都不会伤心伤肝地痛哭,田秋秋可是个乐天派。再就是她死了爹娘,可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老爸也正在张乐着再婚,喜都喜不过来的事哪还能哭?想到这里,李大容对老爸说:“乔华惹秋秋生气啦?”

老田头一听,心里豁然明白了。他想起秋秋刚才出门时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一转眼回来又哭了起来,这算那门子事哟?乔华这小子,你敢欺负我的女儿,你吃错药了嗦?秋秋还没有过门你就这么欺负她,将来嫁过去还了得!走,找他算账去?想到这里。老田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李大容见她的一句话就使老爸惊风火扯起来,急忙问道:“爸,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找那姓乔的算账去!秋秋把他们家啥子人得罪啦?”

“爸。”李大容叫道:“你还是先把秋秋问清楚再去。”

老田头老恼火地说:“她不说我有啥子办法!”

“等我空手了去问她。”

老田头看看儿媳妇手上的活还多哩,不知啥时候才能做得完。可田秋秋一声声地伤心痛哭,这每一声痛哭都像在揪他的心。老田头正不知如何是好,李大容伸了一下腰杆又扭头看一眼大门外,说:“乔……华已经来了。”

乔华今天同一位女同事去人民银行办一件事,没有想到竟然被田秋秋看见了。两人还在大街上闹得十分不愉快,他心里烦恼极了。本来他跟田秋秋是约好的,今天上午他要同田秋秋去耍。哪晓得一到单位没逃脱上班,还被领导安排办一件事情。

乔华心里也很恼火,他只是跟那位女同事走得靠近了些嘛,田秋秋的醋劲就这么大?乔华在当时也不好拦着田秋秋解释。他想,这种事越是解释就越说不清楚,索性干脆去把领导交办的事情做完了再说。

这时,乔华忙完了事,便骑着自行车往田家院子走来。乔华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一进到大门立即跳下车来。他明确地感觉到这位未来的岳父,站在院子里对他的到来怀有深沉的敌意。乔华似乎成了很不受欢迎的人了!但不管如何,乔华也要面对这位未来的岳父,他从院子外面诚惶诚恐地走了进来,径直就到了老田头的面前。说:“伯父,你今天没有上街呀,秋秋还没有回家吗?”

老田头也觉得奇怪,刚才还在屋里哭的田秋秋,现在忽然就听不见她的哭声了。但老田头对着乔华那一张笑脸,刚才想要向乔华发脾气现在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不能把年轻人的事管得太多了,有啥子问题让他去跟秋秋说吧,我女儿又不是傻瓜。老田头正要跟乔华说话,乔华却对李大容说:“李姐,你一天真忙呀”。

李大容说:“没得办法,哪有你们盖章拿钱安逸。”

乔华说:“现在盖章拿钱也是不那么保险了。”

老田头觉得乔华是在打外围战,想用包抄的方法来解决与秋秋的纠纷。你小子有出息就直接去面对我女儿吧!想到这里,老田头才十分不满地插进来对乔华说道:“秋秋就在屋里!”

乔华终于得到了这位准岳父的允许,可以进屋子里去找田秋秋了。他掩饰着十分急切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往田秋秋的房间走去。乔华以为,这田秋秋一定是把门关着不让他进屋去,他轻脚轻手地跨进田秋秋那间卧室。田秋秋并没有把房门关上,只是给他留下了一个严肃的脊背。乔华刚跨了进去,田秋秋便用背对着他说道:“你来做啥子,你不是已经跟着那人走了吗?”

“秋秋,你要我跟你咋解释?跟你说她是我的同事,同事就不可以走在一起嘛?那是领导安排的事情呀,哪能不把事情办完?”

“同事为啥靠得那么近,就差没有手拉着手了。”

乔华几乎急得说不出话来了。许久,乔华才情不自禁地说:“田秋秋,我咋跟你说得清楚,你看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见天。我可是不敢在她面前起打猫心肠,人家可是我们县上的高干子女,我们哪敢去招惹,挨打没看时候,我又不想当熊猫!”

田秋秋还是不看乔华,又对着墙说:“找个高干的女儿不是更好吗?你姓乔的不是更有靠山吗?你也好步步高升嘛,哪里像我们一个农民,那意识都是农民的意识,你该找一个有城里意识的城里人嘛!”

乔华被田秋秋抓住了话柄,他的确也说过田秋秋有农民意识。田秋秋很是气愤,连自己的男朋友去同一个姑娘走在一起也会产生醋意,这不是农民意识又是啥子?田秋秋有些农民意识,你乔华也不该明说出来。不是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吗?我们结婚后可以慢慢地对田秋秋进行改造嘛!使她真正地成为城市人就好了。想到这里,乔华觉得自己先得像小孩子一样认错,他就情意绵绵地开始给田秋秋下话了:“秋秋,你原谅我吧!我那时气昏了,一张口就说出来了。”

田秋秋到底回过头来说:“你这么张口就说出来,难道你想也没有想就说出来了吗?要是心里一早没有想好,就能这么顺溜地说出来了?”

乔华认真地想了想,今天就这么跟田秋秋扯,咋个扯得清楚。乔华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就开朗起来了,好像找到了一把开锁的钥匙,他先笑了笑说:“其实,我多想你吃醋,这样只能说明你特别地……”

田秋秋见这乔华忽然又笑了起来,心里不禁想到,这人咋这么没有正经,他还有意思笑得出声来,真是比农村里的癞皮狗还赖皮,他咋是这么不知悔改的人呢?

其实,乔华也是故意停顿下来给田秋秋留下了猜测的空间,看见田秋秋那一双疑惑的眼睛,心里顿时就高兴起来了。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你对我吃醋,说明你是真正爱上我了。”

田秋秋顿时就明白了自己上当受骗了,她又转怒道:“你厚脸皮,你也太会自作多情了,哪个爱上你了?”田秋秋自己也觉察出来了,她此刻心里的气已经消去一半了。

乔华见刚才的话起了作用,便又说道:“其实我是考验你的,我早就看见你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我就特别要跟那姑娘走近了些。‘哈哈’,果然就被我考验出来了,我感觉太幸福了。”

田秋秋想想也觉得那乔华说对了,或许自己真正的就爱上了乔华了呢?他也不该用这种办法来使我怄气呀?她起身走了出来,怜爱地骂了一句:“你——臭美!”

乔华晓得田秋秋的气消了,便趁势说道:“秋秋,我们啥时候结婚嘛!秋秋,是不是把我们的婚礼也定在你老爸一天?”

田秋秋不理他,便去卫生间把脸洗了。

老田头看见女儿一会又雨过天晴了,他直摇头。唉,真搞不懂这些年轻人是咋回事哟?他们一会儿哭得要死要活的;一会儿又和好如初。真像六月间的天气,一会儿是雨一会儿又变晴了。

李大容看见老爸在叹气也觉得好笑,但她到底没有笑出声来。此刻,她又想起了前几天春春跟她闹别扭。她现在想,有时候闹一下又有何不可?也许闹,会更好地和好与理解哩!

田秋秋洗了脸,她想,今天这美好的心境全被乔华给破坏掉了,本来要同他去玩的,现在也只好不去了。煮饭吧,今天给老爸好好地煮一顿晌午饭来吃。

田秋秋与乔华在田家院子里发生的这场风暴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田秋秋的中午饭还没有煮好,张大姐和蓝姨这两位不速之客又走进田家院子来了。原来,田秋秋请张大姐去给他的老爸说媒,现在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那蓝姨也在结婚与不结婚的十字路口上徘徊。田秋秋希望把这件事尽快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张大姐受了田秋秋的委托,便以最快的速度跟蓝姨商量,蓝姨最终在张大姐这个说客的耐心劝说下,到底不考虑儿子的意见决定同老田头结婚了。今天,张大姐是领着蓝姨来跟老田头签约一样。

田秋秋见两位贵客走进田家院子,高兴得打起了“哈哈”。李大容心想,这小姑子刚才还在流猫尿,现在却“哈哈”响连天。九十年代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真是不一样啊!李大容感慨起来,其实她结婚也不过六年的光景,自己却感觉如同过去了一个世纪。

张大姐见自己的小侄子乔华也在田家,兴高采烈地说:“看来,田秋秋啊,你们俩父女的事今天一次性搞定算了!”

田秋秋满脸笑容地说:“乔华还在我的考验之中,时间还漫长得很呢?”

乔华一副哭丧相,说:“惨了,还要考验我,刚才不是已经接受过你的考验了吗?咋还要没完没了的考验?”

张大姐帮腔说:“田秋秋,你看我侄儿好遭孽,可怜兮兮的样子,你就发点善心吧。”

田秋秋却理智而又很精辟地说:“我晓得,我们上初中时学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不晓得张大姐学过没有?那可真是一篇好文章呀?现在我也常常想起来这篇文章来。”

张大姐说:“你可莫把我侄儿说得那么凶,要是他以后敢对不起你,我当小姨的可不得饶他!”

乔华又油腔滑调地说道:“小姨你跟本就没有批评我的机会,因为我从来就不会犯那种错误。”

张大姐说:“秋秋,你听见没有?乔华在向你作保证了。”

“他的那些保证靠得住吗?张大姐你是过来人,该晓得男人保证的含金量有多少?不是说男人永远少一个老婆,女人永远少一件衣服吗?”田秋秋这一说,张大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想起自己的家庭,想起自己的男人也曾经向她保证过,那些保证到底是靠不住的啊!但是此刻,她坚信侄儿是不会变成那样的男人。老田头此时已经走过来了,倒了一杯开水请蓝姨喝。

张大姐不想继续跟秋秋说下去,便转过头来说:“田伯伯,蓝姨可经常挂着你的身体,不用说你也经常牵挂着蓝姨,田伯伯,你说是不是?”

老田头那张脸竟然被张大姐说得红了起来。他当生产队长时也经常给三百多社员开会讲过话。他憎恨自己这张嘴好笨。当他将第二杯茶水递给张大姐时,那脸上的红色都还没有完全地褪去。张大姐却还不放过他,又说:“田伯,哪天喝你们的喜酒喔,我可等着喝这三百杯呀!”

田秋秋想趁热打铁,就一口接着说:“快了,只要张大姐一句话,过两天可以喝酒了,蓝姨你说是不是?”

张大姐心里想:田秋秋把盖子揭开了,就该我来说话了。她振作起精神,不失时机地说道:“我都跟蓝姨商量好了,今天就在你们田家院子来找田大伯商量,看哪天是黄道吉日?”

田秋秋一听,立即就把蓝姨的颈脖子抱着惊呼道:“蓝姨,这是真的吗?我太高兴了。

田秋秋喜形于色、忘乎所以。乔华好像有些不满意似的,秋秋咋不说我们的事呢?田秋秋只对她老爸的婚事热情似火。

张大姐把乔华的表情看在眼里,把侄儿的想法都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也替侄儿焦急。田秋秋平静下来后,张大姐趁机说:“就把日子定在下个星期日咋样?”

“好呀,蓝姨你发声令就是了。”田秋秋逼着蓝姨表态。

张大姐马上接着说:“蓝姨早就答应了,只是田秋秋,你跟乔华的事咋办?我听乔华说要把婚事跟你爸办在一天是吗?”

田秋秋说:“张大姐,你咋听他说,开国际玩笑嗦?”

乔华立即说道:“我可说的是真的,哪个结婚也兴开玩笑来耍?”

一直没有说话的蓝姨此刻终于说道:“秋秋,这倒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们年轻人最重要,我们老都老了,也没得啥子意思了。我们也好借你们年轻人的喜事闹热一回嘛,你说是不是?”

原来,这是张大姐早就给蓝姨做好了思想工作,只是把那田秋秋还蒙在鼓里。但在此时此刻,这么重大的事情田秋秋也不得不考虑下。田秋秋想了好久才恨恨地看了乔华一眼说:“只是便宜了这小子。”

张大姐的巴巴掌便很响亮地拍了起来:“这么说秋秋也同意了,乔华还不快给秋秋道谢,喔,给老田伯道谢!”乔华被张大姐指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惹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老田头听着女儿们的安排,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想这么大的婚姻大事就这么简单地确定下来了,这当然给他少了许多的麻烦事。但片刻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当,他一个老爸跟女儿把婚事办在一天,外人会不会笑话我们田家没得钱办不起席桌?被人说闲话好难听。正在这时,老田头看见李大容又要出门去卖烧腊卤肉去了,老田头对女儿说:“你要问问你嫂嫂。”

屋子里的人也不知老田头叫田秋秋去问嫂嫂啥子事,但田秋秋却很理解老爸的话。她直走到了院子里叫声嫂子你过来坐,李大容说:“我要去街上做生意了。”田秋秋说,就坐一会儿吧!

李大容不得已就只得过来坐一会儿,张大姐就主动承担了说客的任务,她把这一老一少两对人结婚的事说出来。李大容却比田秋秋还要开通,说:“要得,办在一起免得麻烦。”其实,她李大容要做生意,那里有空跟你们这些闲人相比,一天办完不是更省事吗?

许孝文忙碌了一个下午,才将那个想当干部的乡下个体户的表扬文章写出来,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了,他还很认真地阅读着,进行了最后的校稿。许孝文写这篇文章时,感到特别的痛苦。这些年来还没有写过这么艰难的文章。那人的事迹不过是些坑谋拐骗,做了一些生意,根据许孝文的猜测,这个人要是被工商人员查获,一定是个违法乱纪的个体老板。但他却不满足于有钱,他们还要想进入政界,许孝文虽然觉得可笑,但他却笑不出声来。

许孝文挖空心思地在这个愿出五千元赞助费的老板身上找出美、正面的东西,还要找出闪光的东西来,再付诸笔端,洋洋洒洒地写了二千多字,把这个老板几乎写成了一个人敬人爱的英雄,那些劳改的劣迹成了他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苦难而又必须经历的光荣历史。许孝文心里觉得,自己写这种文章真是十分别扭,但是,要使这一期的《绿地》顺利出版,五千元是将许孝文手中这支笔,买下来了。你必须为其走入政界服务,给他架一座桥梁,让这个老板顺顺利利地通过去。许孝文想了想,老板花这五千元还真是值得,他只用了五千元人民币就买来了一顶红帽子戴在自己头上,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当许孝文看到文章的最后,自己也觉得很无耻。他怎能将这篇文章写成了一个英雄的人物呢?他感到自己真是混蛋东西。自己现在可是比妓女还危害人,妓女只是害一个人,我这篇文章写出去,可是要害若干不明真相的人啊!

这个念头一闪出,许孝文眼前又被白花花的五千元钞票遮掩住了,许孝文深深地感到:现今他已经是城市人了!他不能心太软,他应该像有些城里人样,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精于算计、落井下石。不然,你许孝文如何在这城市里面生存?现在,刘馆长把办《绿地》的任务交给你,你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又完不成任务,你向谁述说,是因为你很正派才没有拉到赞助,才不能完成办文艺报纸《绿地》的任务?

想到这里,许孝文的心情又坦然起来。现在,他又想起了女朋友刘英?他觉得刘英是个正常的城市里的女孩子。她追求富裕的城市生活无可厚非。她抱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理念,像押宝一样将自己的幸福押在了婚姻的选择上。自然,这种吃饭可不是一般意义的吃饭?那是一种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丰富的“穿衣吃饭”,许孝文自然无法满足刘英不断提升品质的“穿衣吃饭”欲望。刘英最终发现她的希望会在许孝文身上落空,因而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作为城里的女孩子刘英,她具有城里人很特殊的聪明才智,她只是用进服装店便看出了许孝文只是戴了一顶作家的桂冠,其实是不怎么样的城市贫困儿。许孝文真的是在城里来寻找黄金矿藏吗?也许是,不在城里来寻找黄金,他这么老远地从那个山村小学校来城里干什么呢?现在,许孝文也是城里人了,也应该像城里人一样讲究现实。许孝文想来,他现在真是一点儿也不该恨刘英嫌贫爱富,那可是她超凡脱俗的城市人的绝佳表现。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效果,一切都是为了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一切过程都全免了。可不是吗?许孝文也是为了那五千元的赞助费,也在不甘落后地出卖自己的灵魂,把一个犯过罪的人描写成为英雄人物以欺骗公众。现在想来,许孝文也感到心中有些窃喜。他想着、想着,竟然有些喜出望外!他那天同个体老板谈话不大投机,但他勇敢地收了五千元赞助费,真是明智之举啊。许孝文觉得自己是真实地向城里人迈出了最为坚实的一大步,做一个真实的城市人其实也不难,只要像收取那五千元赞助费一样,不讲道德良心,故弄玄虚,故作高深地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即可。是的,许孝文今后就按个标准,向着这个目标不断前进,不甘落后,他将把自己造就成为一个纯粹的城市人!

许孝文又想到了邱腊梅。其实,以城里人的标准,许孝文还没有邱腊梅进步得快。她到底是看透了,她的目标是十分的明确,她进城就是为了挣钱。她跟人跳舞要挣钱,老板同她亲吻要给钱。总之,一切从金钱出发,金钱既是起点站也是终点站,金钱既是出发点也是归宿。所有能够以很快的速度进入城市人行列的乡下人,许孝文现在都应该诚心诚意地向他们学习致敬!许孝文一时转不弯来,竟然还感觉灵魂在痛苦地煎熬,真是可笑哦!

原来,堕落竟是如此简单容易。许孝文此刻并不感觉到自己在逐渐堕落,或者说在什么地方已经开始了堕落。这再一次证明了人性要走向崇高是多么的艰难,而滑向堕落又是如此的快速容易。城市应该是人类文明杰作的具体化体现,因为城市承载着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城市之所以称之为文明,是因为城市是有秩序的,是讲求效率的;城市也是人生竞争的平台,也是容易成功的舞台。城市也是卫生的,一个卫生的城市使人精神焕发,一个卫生的城市使人保持建康。城市的冷漠与无情,那不是人的冷漠与无情,而是那些钢筋水泥建筑物隔断了人们的情感自然交流。试问,种了几十年地的农民能有像城市人这样快地显现,被大多数人承认的个体人生价值来吗?

许孝文想到这一层,手里拿着刚刚完稿,为那位想进入政界的投机老板写文章就显得很有意义了。许孝文竟然有点儿开心,好像完成了一个历史般的使命,完成了一个乡下人进入城市脱胎换骨的质变!正在这时候,孝东打电话来叫孝文下班后去田家院子。

孝东哥找我去田家院子有啥事呢?

许孝东决定正式聘用老田头在他的“东西分公司工作。本来,聘用后正式上班就可以了。但许孝东考虑到老田头又是自己的房东,又是上了年岁的老者,有些话要跟他的儿女说清楚。他决定今晚给田家三人办个招待,请孝文来搞个协议什么的,以后双方都依条款来办事,少了多少麻烦事。

许孝东最终只请到了老田头和田秋秋,田春春和李大容晚上要做生意,便推辞了许老板这次丰盛的晚餐。许孝东、许孝文还有老田头和田秋秋,四人一齐走进街道上的一家饭店。此刻,夜色刚刚笼罩着阳城县的街道,华灯初上,整个阳城县闪亮了。这家饭店的门口也是霓虹灯在招牌上追逐着,像笑逐颜开的服务员睁着媚眼在招揽顾客,整个饭店显现出一种高档的气派来。老田头看见许孝东将他们父女带到这样高挡的饭馆来就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许孝东老早就交足了房租费,叫他过秤收废金属也是看得起我老田头,给我这么大的岁数的人找个合适的工作,今晚还要给我们田家人办招待,实在是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田秋秋走进饭馆以前,也曾经有过一番感慨:许孝东没有再在我们田家院子住了,虽然也不完全是跟我田秋秋有直接的原因。但前一段时间有过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单相思恋情,也有部分原因。所以,这一顿晚饭虽然她应该来吃,但觉得吃起来一定有些酸味。但田秋秋到底应邀来了。

几个人坐下来后,许孝东拿过菜单递给老田头,说:“田伯伯,你老点菜吧,喜欢吃啥菜就点啥菜。”老田头见许孝东十分的真诚,便接过菜单看了看,好些菜名他认不得,又将菜单还给许孝东说:“我老年人懂不起哪些菜好吃,小许,你点就是了。”

许孝东又将菜单递给田秋秋说:“秋秋,你点吧,替你爸点。”

田秋秋经许孝东这一说,还真的不好拒绝。她佩服许孝东说话办事的精明,因为是替她老爸点菜,便再也不好拒绝他的盛情。田秋秋接过许孝东递过来的菜单,很认真地点了一样老爸喜欢吃的菜,又给自己点了一样素菜然后将菜单还给许孝东。许孝东说:“咋只点了一样苗条菜嗦?”

田秋秋说:“我要苗条就好了。”那言下之意只有许孝东听得出来。因为苗条与漂亮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假如她田秋秋苗条漂亮的话,就不会被许孝东甩掉了。

许孝东只是笑了笑,又叫孝文点菜。孝文点了一个,许孝东便自作主张地点了些菜。上菜以后,许孝东就亲自给老田头斟上酒,然后举起酒杯来对老田头说:“田伯伯,感谢你这两年来对我们兄弟们的关照,谢谢你答应为我们公司工作,我们先干了这一杯满酒。”

老田头说:“哪里哟,都是你们年轻人的造化。小许,你喝!”

许孝东果然就将酒喝了,老田头也不示弱,也将杯中酒干了。那酒一下肚,老田头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说:“看到你们现今的年轻人真是福气啊!想起往年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是啥子阵仗?哪有你们现在这么幸福。我们那时农业学大寨,在大田里挖泥巴。哪里像现在,你们还可以在外头做生意,办工厂呀,只要不违法乱纪,那硬是有搞头哟!唉,小许,你吃,你吃,咋老给我挑菜呢?你吃,你吃!”

田秋秋看见老爸那种高兴的劲头,心里不禁酸酸的。老爸跟许孝东是不是有一点缘分呢?要不然每次两人在一起喝酒,他都是那么高兴,高兴得有点儿过分了。

许孝东听见老田头这么高兴地说,他也动情地说道:“我们要感谢邓爷爷啊,不是他老人家,我们农二哥哪里活得出来哟。我们这些农二哥是全靠他老人家才有奔头,才能到城里来做生意,要不然我们也只有跟你田伯伯往年一样,只有在大田里劳作啊!”

孝文听了孝东哥的话也十分感慨:中国这个曾经是一贫二穷的国家,一直采取的是城市和乡村的二元社会和二元经济以及由此产生的二元文化。造成了城乡人之间实际的不平等。农村人通过考学,当兵千方百计地要离开乡村,不就是为了一个城市户口吗?万恶的户籍制度就是中国的种族歧视!现在,随着城乡一体化建设步伐的加快,那时孝东哥就再也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了。但是,这又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啊!

老田头也说道:“是呀,是呀,想不到我都老了还当一盘城市人。跟原先那些城里人一起走在大街上,还跟城里人一起在广场上跳舞锻炼身体。我们都是享邓爷爷的福呀!不过,我们这些人当年跟共产党走也是赵子龙大战长板坡——显了威风的。小许,你喝,你喝。”

田秋秋见老爸跟许孝东越喝酒越来劲,劝道:“爸,你别喝醉了。”

“这点酒算啥子,哪里能醉。想当年我……”

“你已经醉了,还想当年嘞!”

许孝文说:“我还要给田老伯敬一杯酒嘞!”

田秋秋哀求道:“许老师你不要给我老爸敬酒了,你看我老爸真是不行了。”

但是,许孝文还是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说:“田老伯,我们碰一下杯,你随意喝好不好?”

老田头醉意朦胧说:“好好好,随意喝,随意喝!”

田春春此时从外面跨了进来,许孝东站起身来说:“田老板,咋这时候才过来?”

田春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做生意难呀,这时候那堂子里才整清静。我想许老板今晚请客我一定要过来。”

许孝东说:“感谢田老板赏光!小姐,拿一套餐具过来。”

田春春竟有意识地看了田秋秋一眼,便端起酒杯同许孝东和许孝文碰杯猛喝酒,好像这些天被老婆李大容坑坏了似的,此刻来报酒仇了。

田秋秋晓得哥哥那意思,也不好说些啥子话,她这黑锅反正是背定了,还能说啥呢?许孝东端起了酒杯来敬田春春的酒,有些动情地说“说真的,田伯伯能够来帮忙,真是太感谢了。只是田老板到时莫开黄腔不租房子给我了。”

田春春说:“哪里的话,我很喜欢跟你打交道,很佩服你嘞!”

田秋秋对刚才哥哥的举动还心中不满,站起身来,说:“许老板,我结婚那天你愿意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许孝东先是愣了下说:“我一定来,到时我同我孝文兄弟一起来,如何?”

田秋秋狡黠地看她哥哥一眼。那意思连全桌子的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可是超越婚姻的朋友。田秋秋的开朗,许孝东的大方,令在坐所有的人都感到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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