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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宿命牵绊 惊弓之鸟

惊弓之鸟

“殿下,殿下……”戍卫长王放连滚带爬地跌进屋来。他生得一副好眉眼,只是此刻头上、手上、铠甲上都染了血迹,又是一副手足失措的模样,所以看起来甚是狼狈。

太子见他慌里慌张,心中甚是不悦,鉴于皇帝在场才没有发作。

王放一眼撇见身穿明黄色衮龙袍的皇帝,神情立时一愕,忙滚倒在地,强自按捺,请罪道:“陛,陛下恕罪!情势紧急,惊扰圣驾……”

老皇帝眉峰一挑,摆手打断道:“无妨!有什么事?你直接讲好了。”

戍卫长瞟了太子一眼,打了个駦儿,硬起头皮道:“这,这……是!启禀陛下,吾等方才巡逻之时,发觉有不明身份之人夜闯东宫。对方借助夜色掩护,突施偷袭,我方伤亡惨重。此刻,刺客已向内书房方向杀过来了。臣,臣来请太子的示下,该当如何处置才好呀?”

皇帝面色如铁,斥道:“慌什么慌?!刺客到底来了多少人?携带何种兵器?你们可都瞧清楚了吗?”

王放面露尴尬,口齿不清道:“呃……有,有不少人!大概,至少也得有三、四十人吧?哦,不,五六十个!兵器……兵器很是厉害……”

联想到刚刚才被三支强弩穿胸而过,一声闷哼,倒毙于地,死了个透心凉的下属副官,和那阵有如箭雨般喷溅了自己满脸满身的血雾,王放吓得连说话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发颤。

太子眼瞧他这副魂飞魄散的窝囊模样,心头越发火起,向着王放怒目而视,心道:王放这家伙平日里文采不错,可到底只适合当个文官!若非生得一副好皮囊,又瞧在她姐姐份儿上,就凭他那点儿三脚猫功夫如何混得上现在的职位?!哎,堂堂东宫戍卫长临敌上阵竟这般不堪,连来了多少刺客都还没搞清楚,简直是无能之至!丢尽了东宫和孤的脸……

太子杨勇紧握剑柄,咬牙怒道:“哪里来的贼厮竟敢在东宫如此放肆?!简直没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父皇,儿臣这就出去和这群狂徒拼了!”

随驾而来的羽林飞骑副使程麟一个箭步,拦住太子去路,冷冷地道:“太子殿下且慢。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微臣身负重则,须以陛下的安危为先。眼下情势紧急,还是请太子先行护送陛下离开险地,再调集人手围剿刺客不迟?!”

他豹眼环目,燕颔虎须,目光直逼太子,模样甚是霸悍。太子被他这一阻,心中愈发气闷。

“你居然敢阻拦孤?”太子向着程麟横眉立目,暴脾气正待发作。只听不远处又传来数声惨叫,窗外火光冲天,显然那些刺客还在逼近。

王放吓得心胆俱裂,惊恐地望向窗外,打着哆嗦道:“遭了,遭了,刺客杀过来了。殿下,还,还是赶紧避一避吧!”

太子气得咬牙,又狠狠地回瞪了王放一眼。王放见到他这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立时闭紧了嘴巴。

太子心想,这里好歹是自己的东宫,倘若真的给几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刺客吓得丢了老巢,以后还有什么脸再忝居高位?当这个国之储君?

他心中念头数转,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丢到戍卫长王放面前,厉声喝令道:“让鹰武卫速速在内书房外围集结布防,协助羽林飞骑保护陛下撤离。你去告诉成守义,若有一只活物闯过他们的防线,惊扰了圣驾,便叫他提头来见。”

说着,他又转向一直趴伏在地上的內侍,道:“阿进,你领着程副使保护陛下从后门出去,直穿花径,由西角门出宫。记住,一定要从西角门走!”

“是!”那內侍拱手俯身,磕了个头,棉袍下的酒壶“哐当”声响,从袍角翻倒出来。众人早已无暇顾忌许多,目光只齐齐地注视在太子身上。

此刻的太子杨勇英姿勃发,浑身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太子又向护卫在皇帝身边的羽林飞骑副使程麟逼近一步,冷冷地道:“孤待会儿会亲率东宫戍卫将刺客引向东北方向。程麟,你可要抓准了时机,好好保护陛下回宫。记住你刚刚的誓言!你保证过,要以命确保陛下万全,否则的话,哼……休怪孤日后对你不客气!”

“微臣自当尽忠职守,殿下放心好了!”羽林副使程麟微一拱手,与太子四目相接,眼底不仅不带丝毫惧意,居然还藏着几分不屑。

太子调转过身。只见这位披头散发,刚才还在皇帝面前战战兢兢的帝国太子一时间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发号施令、丝毫不乱。

太子杨勇向皇帝一躬到底,保证道:“父皇放心回宫即可!儿臣这就带队前往围捕刺客。哼,这次定给这群贼厮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东宫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胆敢擅闯者,儿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话说得寒气森森,老皇帝眼神复杂地紧盯着这个嫡长子,沉吟片刻,轻叹一声,对程麟一挥手。

程麟会意,躬身退到一旁。

只听皇帝说道:“那好吧!你既执意如此,便也随你。高迎祥,你从此刻起就好生跟在太子身边,保护殿下的安全。给朕记住了,擦亮眼睛,瞧清楚了,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夜闯东宫!”

“是。”老內侍拱手做礼,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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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火把丛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全副武装的铁甲侍卫在各个路口集结调动、穿插奔行。

“快,快,快”佩剑校尉挥舞着胳膊,口中不住发号施令。

“沙沙沙”皮靴摩擦青石板地面的脚步声;“锵锵锵”铁甲的摩擦撞击声,“刷刷刷”的刀剑出鞘声交汇成了这暗夜中最动人心魄的乐章。

东宫王牌军——鹰武卫已遵照太子的吩咐在内书房外围排列成了一个半月形的防御阵势。

军容齐整的东宫精锐们箭上弦、刀出鞘,警惕地盯视着黑暗,随时防备可能冒出来的敌人。

太子杨勇站在火光之间,一个青衣內侍正在为他穿戴铠甲。

太子手提御赐青钢宝剑,更显得威风凛凛。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躬立着一个老內侍,身穿玄色缁衣,拢袖、垂头而立。若不留心,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前面怎么样了?”太子杨勇厉声喝问。

“已遵照殿下的吩咐正将来人引向东院方向,只不过这群人贼精得很,功夫又极扎手,而且他们所使的弩箭也不知是用何种武器发射出来的竟这般厉害。寻常人近不得身,我方还在苦战……”戍卫长王放拉长了一张苦瓜脸。

“没用的废物!”太子低低咒骂,大手一挥,竟将正要为他带上头盔的內侍一巴掌给扇了出去。尚未戴好的头盔也“咕噜噜”地滚落到了一边的角落里去了。

那內侍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跪倒在地,竟不敢去捡拾跌落的头盔。

太子顾不上理会,也不再去戴什么劳什子的头盔。他抬脚便行,去得风快。

一边走,一边对跟在身边的王放低声嘱咐道:“记住,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给孤抓活的。要不然,咱们谁也别想活过今晚!”

他说得咬牙切齿,戍卫长王放不停地低头应是。一行人穿过把守严密的防御阵型,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戍卫往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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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东北角正中心是一座面积不小的内花园。园中花木扶疏、怪石耸立,不少珍禽异兽穿梭其间,风物、景观极为别致。

内花园四周依次排开,坐落着“闻禧堂”、“秋水阁”、“寻芳院”、“棠梨居”……分别住着太子的正妃元氏、昭训云氏、良媛高氏等数位太子姬妾。

“闻禧堂”内,教养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围在元妃榻边殷殷呼唤。

“娘娘,娘娘醒醒,醒醒啊!哎……”教养嬷嬷守在榻前一筹莫展。

“娘娘,娘娘到底怎么啦?”大丫鬟秋蕴带着哭腔,瞧着被抬上短榻后依旧人事不知、脸色煞白的元氏一时乱了方寸。

“嬷嬷,这可怎么办啊?娘娘厥过去啦!好歹也该请位太医来瞧瞧啊?若是娘娘有个好歹……”另一个丫鬟春晖也急得团团乱转,嚷着叫教养嬷嬷赶紧拿个主意。

“快关上大门!”窗外传来一个內侍的低声命令。

“是,是,是”接着有仆妇们颤抖惊惧的声音。

“嘎吱嘎吱”“闻禧堂”外院的大门终于关闭。

不一会儿“噗”地一声,有门帘挑动的声音。内室中的几个女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回过头去,却见一个小內侍钻了进来。

“元宵,你去哪儿啦?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快来看,娘娘厥过去了!”秋蕴上前一把拉住小內侍的袖子,急道。

“嘘——”小內侍甩开秋蕴的手,竖起食指。

他侧耳听了听外院的动静,两步蹿到案头,“噗”地一声将一只蜡烛吹灭,又厉声喝道:“快,都别愣着啦!赶紧将屋中的烛火全部熄灭了!”

“啊?哦!哦!好……”两个丫头这才反应过来,急得在屋中一阵乱窜。

“乒铃乓啷”踩了脚,撞了腰,好一阵折腾终于熄掉了屋中的几盏灯火。

教养嬷嬷一动不动地守在元妃身边。她侧耳细听,依稀辨出院外有尖锐的刀剑撞击声不绝,偶尔还掺杂着几声惨叫和哀嚎。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问道:“元宵,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可别想瞒我?!”

这青衣小內侍甚是伶俐、乖觉,压低了嗓子,轻声回道:“嬷嬷,不好了!我刚奉了太子妃之命从宫里送完东西回来,就在大门口遇上了圣驾。”

他咽了口口水,一面向窗外张望,一面道:“本打算先回来报个讯,谁知走到二门附近,又察觉有刺客闯入。现下那批刺客已和侍卫们交上了手……”

几个女人一听这话,立马吓了个魂飞魄散。

秋蕴惊声哭道:“啊?二门,那不是离咱们很近?这可怎么办啊?”

元宵又“嘘”了一声,喝道:“哎哟,祖宗,你就小点儿声呗。也不怕把刺客引了过来吗?”

秋蕴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吓得打了个哆嗦。

教养嬷嬷急道:“怎么这样巧?难道说那些刺客是冲着陛下来的?”

元宵一听这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揣测道:“这话,也有可能啊!”

教养嬷嬷道:“秋蕴说得不错。刺客离咱们不远,若是伤及娘娘,那可怎么办好啊?”

元宵胸中打了个突,心思飞转,拿定了主意,道:“哎!你们好好看护娘娘。好在咱们这里是主院,外面还守了几个戍卫。我猜刺客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就闯了进来。为今之计,须得立即去通知太子殿下。我只怕那些刺客一旦杀过来,外面那几个人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春晖点头道:“是啊,得立即去通知殿下才行!更何况,现在娘娘又厥过去了,好歹得寻个太医来瞧瞧才成啊!”

秋蕴强忍住眼泪,道:“可是外面既进了刺客,怎好再出去随意乱走?万一撞上刺客可怎么办啊?再说了,”她忧虑地扫了一眼躺在榻上死活不知的元氏又道,“我只怕就算寻到了太子,他也未必肯派兵来保护咱们……”

这话说得极尽悲哀,屋中的几个人都心有戚戚,知道秋蕴说得乃是实情。

太子与元妃夫妻间积怨已深。以太子的心性,他记仇又任性。只怕不肯为了一个不得宠爱,向来眼不见为净的元妃冒险来救?倘若贸然前去恳求,极有可能救命不得,反倒碰上一鼻子的灰。

众人一时彷徨无计,只得默立室内,闭口无语。

教养嬷嬷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元宵道:“无论如何你也得去试一试。太子妃毕竟是殿下的发妻,身份尊贵,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只怕太子也不好去向宫中和元家交代!元宵,你路上万事小心,娘娘和我等就全靠你啦!”

元宵身负重托。他忧心忡忡地瞅了瞅外面的动静,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元宵瞅准了机会,一溜烟钻出屋子。

教养嬷嬷立即吩咐道:“秋蕴,春晖,快去将所有的门窗都锁好了!千万别让外人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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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闻禧堂”隔宫相望的“秋水阁”主院正屋。

棉布门帘被人从外面高高挑起。门口的灯火一晃,依稀见到一个身穿翠绿色棉袄的丫鬟横跨在门楹之上。

正屋厅中陈设得富丽堂皇、金堆玉砌、锦绣堆云。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看得人直发眼晕,与太子妃元氏屋中的简素淡雅截然不同,令人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一间才是真正的东宫正院。

大红金帐围拢的暖炕上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此刻正紧闭了双眼,睡得很是香甜。

小小的孩童身上盖了一条厚厚的锦被。所用的被面是价值千金的苏州贡缎云锦。他的小圆脸红扑扑的,看上去煞是惹人怜爱。

暖炕沿上侧身坐着个妆容简淡的宫装丽人,娥眉入鬓,脂粉不施,目光柔和地盯着熟睡中的孩子,浑身散发一股母性之光。

柔柔的灯火映在女子脸上,更称得她肌肤如玉,眉目含情,平添两分丽色。正是太子的爱宠,东宫昭训云氏。

一听到外间的动静,云姬忙起身招呼旁边的乳娘、嬷嬷、婆子、丫鬟们过来照看孩子,自己则趿拉起鞋子,随手披了件袍子迎上来。

“外面怎么这样吵,出了什么事?”云姬一双美目中神光潋滟,似盈满了一泓秋水,看得外屋守门的小丫头眼睛发虚。

“启禀昭训……”小丫头掩口低语道:“殿下身边的安公公来了。”

“这个时辰?”云姬心下狐疑,思量片刻,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她说着便伸手去拢衣服,只是尚未整理好,一个身穿青布短袄的內侍已鬼鬼祟祟地从暗处溜了进来。

那內侍似乎并未料到会撞见云姬这副睡眼惺忪的慵懒模样,面上稍显尴尬。

一进到屋中,赶紧那头一拜,语声有点儿压抑不住的惶恐,道:“昭训,不好了!宫里进了刺客。您赶紧带上嗣子躲一躲吧?”

云姬的脸“唰”一下白了:“刺客?哪里来的刺客?”她的话音止不住地颤抖,“那,那……怎么办?殿下!殿下呢?殿下此刻在何处?”

內侍贼眉鼠眼地小声道:“殿下之前在内书房处理公务,现下?已不知所踪。此刻外面乱作一团,哪里还寻得见人?奴才刚听说,陛下今夜心血来潮,巡幸东宫,谁知偏巧又闯入了刺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哎,昭训还是赶紧想办法自保吧!”

他一面说,一面似乎就要转身离开。

云姬已顾不得礼法,一把扭住这內侍的衣袖,急切地道:“慢着!同安,无论如何,你也得救我和俨儿一救啊!现下,我方寸已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才好!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同安回转身来,见云姬美目轮转,整个人如娇花伴露、春昙吐蕊,娇弱之姿甚是动人。虽然她已为太子生下了嗣子,做了母亲,却还是初识那年的一副少女娇态。

见云姬一双妙目紧盯着自己,里面全是哀恳的神情,同安心肠就是一软。

他止住步子,向着屋子里一众呆立不动的丫头婆子扫视一圈,吩咐道:“将屋内的烛火全都熄灭了。所有人不许出声。请昭训速速带上嗣子躲进内室。所有人都听好了,外面不管有什么动静,若想活命的,就都别作声。否则,怎么死得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吗?”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对这小小內侍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动作才好。

“还愣着做什么?都不要命了吗?”云姬一声呵斥,所有人如梦初醒,立即行动起来。

“秋水阁”的烛火渐次熄灭。偌大一个院落中竟似无人一般。只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不时翻倒的桌椅声和碰撞的低低惊呼之声。

此刻,天际边无星无月,室内更加是漆黑一片。

内屋服侍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裹紧了熟睡中的孩子,纷纷向內室退去。

云姬刻意落在后面,一双秋水美眸此刻亮如暗夜瀚海中的晨星,泛出两点星光。

只听她喃喃道:“躲起来不过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那怎么行?!同安,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你好歹得出去找人来救救我们母子才行啊?”

同安额上汗水涔涔,遥听院外喊打喊杀声远远传来,似乎离得越来越近,一拍脑门,急中生智道:“办法倒也有!不过,只怕不好办啊?!”

“什么办法?你说,快说!”云姬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问道。

同安为难道:“东宫戍卫向来只听从太子的调遣,这个时候如何能喊得动?可是,可是上房那边按律总该有一队戍卫把守才对吧?若是……”

“那好啊!你赶紧去闻禧堂,把人都给我调过来!保护我和俨儿!”云姬眼睛一亮,兴奋道。

“这,可是……”

“这什么呀?又可是什么?你放心,一切自有我担待着。究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元妃重要,还是太子殿下的骨血重要啊?”

她见同安还是一脸犹豫,便不管不顾地吼起来:“竹香,竹香,快取太子给我的对牌来!”

“是”名唤竹香的丫鬟匆匆解开已打好了结的包裹,从里面露出一对儿晶莹的玉牌。

云姬一把夺了过来,转头塞进同安怀里,忙不迭地道:“你快去!这对牌可是太子给我的。殿下曾经说过,只要有这对牌子,便有权主持东宫事务。若有人违令不服,就按宫规处置。你快去,去调人来保护我们,快去呀!”

同安被云姬这动作弄了个手忙脚乱。他慌乱抱好了对牌,诺诺应声,正准备去上房调集戍卫。

“等等!”云姬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又叫住他。

只见云姬从腰间扯下一物,与那对牌一道塞入同安手中,慎重叮嘱道:“同安,你若遇见太子,务必将此物亲手交到殿下手中。你一定要转告殿下,就说是我说的,请他务必珍重自身,万勿以我母子俩为念。无论如何,云姬都会拼死护住俨儿,定为殿下保住东宫这个唯一的血脉!”

云姬态度坚决,语气更加决绝。

与之同时,同安感觉到云姬的手轻轻地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之上,五指纤纤,冰冰凉凉的,掌心似乎已渗出了黏腻的汗意。

那样光滑细腻、柔若无骨的小手与自己粗糙得犹如砾石般的手叠在一处,便如又回到了当年……儿时,那两个衣着破烂的孩子手牵着手,相互拉扯着爬上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他们总爱在柴门边办家家、做游戏……

同安轻轻捏了捏塞入掌心的这件物什。硬邦邦,圆乎乎,冷冰冰的,似乎是一枚小小的圆球。

同安胸中豪气顿生,允诺道:“好吧!你们躲起来。我这就去找殿下救命……你,你等着我……”

说着,他飞快转身,不再去分辩云姬此刻脸上、眼中藏着的究竟是什么表情,是依赖、信任或是别的什么?

同安脊背紧贴影壁,蹑手蹑脚地跨出了屋子,悄悄摸到院门旁边。他先警惕地侦查了外面的情形,忽地矮身一窜,将侧门拉开了一条小缝,人已一溜烟出了“秋水阁”,身影迅速隐没在无边无际的暗夜,向着危险之地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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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花园花木最繁盛处,黑衣人借助假山和树丛的掩护,已与东宫戍卫们展开了拉锯战。

“嗖嗖嗖”一串流箭激射而来,几名铁甲戍卫应声倒地。

戍卫长王放拉住太子的胳膊,就势一带。两人侧身顺势一滚,避入了旁边的一扇月洞门后。

“唰”一声,一支弩箭擦身而过,堪堪射穿了紧随太子身边的一名护卫。

这支奇怪的弩箭也不知使用了何种材质,又由何种武器发射而出,穿透力竟如此之强。直将那名护卫对穿而过,钉了个透心凉。去势未消,又“铛”地一声,钉入不远处的假山,直没入寸余。

中箭护卫的心头热血喷洒而出,直溅了太子一头一脸。

太子只觉得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门儿,眼中、口里都溅入了血点。他“呸呸”两声,心道一声“好险”。

回头再看,之前跟着身边的那名护卫已倒地不起,眨眼间送掉了一条小命。

太子杨勇暗暗咬牙,骂了一声:“直娘贼!”心里泛起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

心想,早知如此,该当将那件黄金甲套在衣服里面才对。要知道那金甲质地虽极为柔软,却可以刀枪不入,实是一件旷世奇珍。哎,只可惜当时父皇在场,自己哪里有机会能当着他的面儿取下来穿到身上。

哎哟,不好,方才走得太急,竟完全忘了将那件金甲收好!眼下,势如骑虎,哪能再转身回去!

太子恨得捶胸顿足,只求上苍垂怜,千万莫让那件宝甲给人浑水摸鱼了去!

他心中一阵气,一阵急,又一阵忧,当真是心绪紊乱。

与此同时,黑衣人劲弩攻势愈发凌厉。东宫戍卫们弯弓搭箭,与他们对射,却丝毫挡不住这些人的来势凶猛。

只一愣神的功夫,又有四五个戍卫送掉了性命。

太子矮身躲在月洞门背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奇特弩箭如此厉害,己方被压制得丝毫弹动不得。

他直恨得牙根儿痒痒,心想这样子打将下去,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别说最终活捉刺客,就算是跟人家短兵相接也是不能!难道就只能眼看着自家的戍卫平白送人头?

太子心中着急,一咬牙,发起狠来,下令道:“去,叫人给我往园子里泼油,放火!把人都给我逼出来!”

戍卫长王放被他这命令吓了一跳,忙劝道:“殿下三思!这紫薇城中最忌烟火。况且,内花园旁边可就是“闻禧堂”和“秋水阁”。今夜吹得是西北风,火势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啊!”

太子翻起白眼,正要刺他几句,打眼去撇见了一个缁衣老内侍悄没声地站在不远处。

太子不敢造次,转念一想:也是,这放火烧宫可绝非一桩小事。冬夜风大,一旦风向有所改变,火势蔓延开去便无法控制。紫薇宫内全都是木制建筑,一点即燃,万一走了水,殃及宫中,非犯下滔天大罪不可。

他这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庆幸王放还有点儿脑子,于是气急败坏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王放犹豫道:“要不?微臣派人骑上西面墙头,居高临下,从墙檐上俯射下去,再辅以抛掷长枪,或许能将贼人逼出来,也说不定!”

其实这王放压根儿也是个绣花枕头,肚中只有一包草。他因为长相神似姐姐王良媛,所以得了太子的抬举,被任命为东宫戍卫长。

要说文采风流,花拳绣腿,他还略有几分,可要说排兵布阵、杀敌拿贼的本事,那可就没眼瞧的啦!

东宫虽地处紫薇城外围左翼,宫墙却也修得又高又厚,乃是以青砖所砌,墙面刷了红粉涂料。

墙面光滑无比,根本踏不住脚。哪里能是说骑上墙头就骑得上去的?

太子心中郁闷,紧咬着牙关,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对面的树影扶疏,影影绰绰,终究还是分不清刺客们到底藏身何处?

忽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手持短刀,如魅如幻地欺到阵前。

一个戍卫连忙举枪挡隔。

“贼人哪里走?!”只听一声暴喝,旁边又有人拔刀助攻。

好几个戍卫立时将这蒙面黑衣人围在了核心。众人刀剑拳脚交加,恶斗到了一处。

那黑衣人的刀法极为简练狠辣,刀刀砍向对手的关节和身体最柔软之处,手法干净利落,绝没有丝毫的花架子。

太子见有人现身,心头便是一喜,立即招呼人上前将那刺客围住。

这时,耳边却响起了一声呼哨。

“刷刷刷”又有一阵劲弩精确地射来,直将正偷偷逼近的几个东宫戍卫给逼退了回去。

其中两个人退避稍迟,一个被弩箭穿胸而过,生生送了命;另一人被弩箭射穿了肩胛骨,随着箭头的余势未消,直接被钉在了地上。

那戍卫痛极惨呼,声震四野。

场中黑衣蒙面人的包围圈立即出现了一个豁口。众人只看见暗夜之中有刀光数闪,其余没有被劲弩射中的戍卫亦未能避过黑衣人手中的刀光。

又是一阵“啊啊啊”声不绝,围攻黑衣人的几名戍卫当场毙命。

那人影身形去势极快,一个鱼跃之势没入了右手边的浓阴深处。只恍惚有影子一闪,隐身于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后,再也寻不到踪迹。

太子捏紧了拳头,重重捶在墙上,深恨手下戍卫都是一群废物点心,屡屡错失良机。

东宫的弓箭手们顺势弯弓搭箭,齐向那黑衣人隐没处放了一会子箭。

“刷刷刷”的箭雨声飞掠而过,却并未听到一声哀嚎,显然这些箭都落了空。

太子气得顿足,掉头对王放道:“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让成守义调一队鹰武卫来左右包抄!我倒要看看,这些贼厮到底带了多少弩箭来孤这东宫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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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径深处,一队手持火把的羽林卫跟在一个小內侍身后鱼贯而行。

队伍中间严密地护卫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羽林飞骑副使程麟跟在皇帝身旁亦步亦趋,万分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形。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绝望的惨叫,接着又有激烈地刀剑相交之声。

皇帝步子一顿,皱起眉头,循声眺望。

程麟立马挺身而出,有意无意地拦住了皇帝的视线,低声恳求道:“陛下!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他的表情极其严肃,只怕再出纰漏,节外生枝。皇帝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借着浓荫遮蔽,顺着小路左穿右插,直奔西角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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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禧堂”院外的甬道上,一队戍卫都竖直了耳朵,全身心戒备,随时准备好迎敌。

仅一墙之隔的内花园里喊杀声震天。

一个校尉模样的将官手按剑柄,立在主院门口张望,心中默默祈祷今夜能安然度过。

耳畔不停传来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声响,使得各人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一炷香之前,太子妃身边的内侍元宵自告奋勇前往找寻太子。如今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人回来。

校尉等得心焦,又不好再分人出去打探消息,生怕一时分散了人手,被刺客有机可趁。

他轻咳了一声,向着各怀心事的戍卫们下令道:“我等眼下的任务是戍卫东宫正房。稍后若有刺客杀到,各人必得拼死抵抗,尽忠值守。凡有怯懦畏战,临阵脱逃者,军法从事!尔等可听明白了吗?”

“是!”众戍卫齐声答道。

“哒哒哒”突然从远处的甬道中传来一阵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校尉警惕地回转过头去察看。

只见暗巷中有一人极速奔近,只是脚步沉重,气喘如牛。

一众戍卫纷纷绷紧了神经,借着火光一照,来人并不是刚刚出去的元宵,而是跟在太子身边,极受殿下看重的內侍同安。

这校尉与同安勉强也算熟识,忙上前招呼道:“同安公公,你怎么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同安一面弯下腰喘着粗气,一面断断续续地道:“张都卫,快,快,带上你的人去秋水阁,保护昭训和嗣子!”

那校尉满脸疑惑,转头看了看“同禧堂”的匾额,犹豫道:“这……可是太子的命令?同安公公可持有殿下调兵的信物?”

同安捋了捋气息,站直身子,从怀中摸出一对儿玉牌递了过去。

校尉接过玉牌,疑惑更甚,问道:“这是?这是什么?”

同安怪眼一翻,道:“这是太子殿下赐给云昭训协理东宫事务的对牌。但凡东宫之事皆可由此对牌调派。”

校尉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一把抓过同安的手,将玉牌重新塞入他掌中,哂笑道:“公公这是与某寻开心呢!我东宫戍卫向来只受太子令符调派。这对牌用于内院之中主持中篑事务尚可,岂能拿来调兵?公公这玩笑开得未免有点大了!”

同安急得跌足道:“这个时候,谁有心思与你玩笑啦!现下宫中乱作一团,殿下哪里有那么多信物用以调兵啊?用这对牌也是一样!某劝都卫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知道昭训和嗣子都是太子的心头肉。稍有差池,尔等可担待不起!”

那校尉虽还是一味摇头,私心里却难免有了点儿动摇。

毕竟,嗣子杨俨可是东宫如今唯一的血脉,极有可能成为帝国未来第三代的接班人。若是保护东宫嗣子有功,将来只会是后福无穷。

更何况那位“秋水阁”的云昭训不但人长得极美,平日里又总是笑眯眯的,出了名地讨喜、会做人,向来又十分愿意为下属出头讨赏。

与现在这“闻禧堂”里住着的那位,成日里威严方正,总爱拉长了一张苦瓜脸的太子妃元氏相比起来,自然强逾百倍。

更何况,这两位女主子在太子殿下跟前的恩宠就更是天差地别了。

只是,张都卫久在东宫,老于世故。

一想到自己身负军令,岂能自作主张、擅离职守?若是当真奉了云昭训之令去了“秋水阁”,以致“闻禧堂”内出了什么事儿,将来太子怪罪下来,板子还不是要打到自己头上?

到那个时候,只怕报功不成,反倒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年头立功升职虽然要紧,可是得罪了太子妃的娘家元氏却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都卫踌躇半晌,到底不敢轻易就答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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