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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窗外的天空昏暗,不时亮出几道光闪,雨依然在下,丝毫没有减小的势头,一声闷雷传来,震耳欲聋。这种天气下,路上基本没有行人,这时的人们都会懒洋洋地待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完这糟糕的一天,但今天不同,远处的校门口是一片色彩的海洋,各种颜色的雨伞揉在一起,相互累叠,雨伞下面是面容严肃的家长们,他们一个个用认真关切的目光望向学校的教学楼门口,好像生怕自己漏掉一只蚊子飞过眼前,尹纯一知道在那些家长里没有自己的父母,想到这,他不免有些黯然神伤,虽然他早已习惯。

尹纯一收回视线,望着自己桌上的试卷,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是第三次检查,检查完后他看了看周围的学生,有很多还在奋笔疾书,这种场景他见多了,基本上每次考试他都可以看到,不管简单的考试还是困难的考试甚至那种根本没有时间可以完成全部题目的考试,他都能够迅速并准确地将考试完成,高中大部分考试的级部排名他都是位居榜首,只有一次他名列第二。

考完这一场,高考就要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也要结束了,那些折磨身心的日日夜夜也就要结束了......

在别人看来,尹纯一的高中生活是那么的风光、那么的精彩,全校演讲、动员仪式、辩论大会、数学竞赛等等在全校面前展现自己的活动都有他的身影,这些的大部分都是校级领导请他去参加的,当然会有相应的回报,在乐水市中,一共有七所高中,在一次统一考试中,尹纯一名列榜首,那之后学校给他特殊待遇,他可以免除学费,并且学校每月给他一部分生活补贴,虽然尹纯一家境殷实。这些学生们都懂,这是学校把很有能力考取名校的学生留下的花招,虽然很眼馋,但他们都心服口服,尹纯一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尹纯一知道大家都羡慕自己的高中生活,但他并不羡慕自己,他羡慕的是别人的那种生活,那种有朋友不孤单的生活,那种拥有各种体育活动的绚丽多彩的生活,那种与自己暗恋的女生一起学习约定考上同一所大学的生活。这些他也有过,但他宁愿自己从没有拥有过,因为得到了又失去永远比从没有得到更会让人痛心。

初中三年的同桌、一个阳光率直的男孩、他最好的朋友周芝之在高一的时候与他绝交了,他一直暗恋的女生、曾经七校统一考试考过他而夺取榜首的前桌郝雅倩接受了他班上的一个男生的表白,在这之前尹纯一是班级上与她交往最好的同学,尹纯一每次望着她晶莹剔透的眸子,都能看到那里面蕴含着的热情的美丽,都能看到她对自己的心意,这美丽的眸子也一直是他繁重学习生活的一抹阳光。而这些都已成为过往云烟,他想让自己学会忘记,但屡屡不能释怀,原来就内向的他变得少言寡语,不与人交往,别人的视线投在他的身上总会让他感到不舒服,就像赤裸的皮肤被锋利的尖针刺入一样,这一切都是在祖母去世后不久发生的。在学习的道路上背着这些沉重的包袱,学习使人快乐,但他的学习之路是那么的痛苦。

“叮铃铃”熟悉的铃声响起,以前尹纯一都觉得这铃声是那么的刺耳,但现在的他觉得铃声是那么的动听,像是一首宛转悠扬的歌曲,起起伏伏,音韵优美,蕴藏着悲伤故事的结束,纾解人们内心的死结。

来到教学楼一楼大厅门口,外面的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不时有几颗豆大的雨珠在地上爆裂,向四面八方溅起水花,在尹纯一看来,这透明的水花就如同绚丽多彩的烟花一样让人心情舒朗,鞋子已经被湿了一部分,他退回大厅,抬起头,面前的一幕让他有些心酸。无数的家长带着雨具来到教学楼下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孩子,找到后每一个人都是笑容满面,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有的家长只带着一把雨伞,与孩子相依偎着离开;有的家长只是带了一块大一点的毯子,撑起为孩子遮雨。家长们关切的话语和爱惜眼神每每流露,仿佛他们并不在意自己孩子的考试发挥,不,不是仿佛,而是事实。如果是自己的父母来接自己,当然他们两个不可能为了接他都来,两个人一同来接他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或她一定是一脸严肃,像逼问犯人一样询问着考试的种种情况,在他们两个的心中,他就只是一个考试机器,他考得好坏只是他们能否与他人展示的筹码,而展示的不是自己孩子有多优秀,而是自己的教育方式有多么的好。

尹纯一的父亲尹光正是乐水市的一名政府官员,母亲杨润澜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老板。在日常生活中,只要尹纯一要的东西,父母都会满足他,但父母对他的关注是那么的少,有时甚至连他的生日都忘掉,他们与尹纯一之间的交流只相关物质,很少相关精神,所以尹纯一与他们的关系非常冷淡。尹纯一记事以来,父母每天晚上回来都是各忙各的事情。尹纯一从小到大的成长只有祖母陪伴,虽然爷爷去世得早,但祖母一个人带着自己并没有喊苦说累,在祖母的脸上永远是对孙子慈祥的爱,这份爱无关于责任和付出,仅仅是最淳朴最平凡的情感。

这份爱到高一的时候就中断了,而且不会再重启。虽然与父母的关系冷淡,但高一之前尹纯一的生活都是快乐的,这很大程度是因为祖母的陪伴,尹纯一没有哭过,特别是在父母面前。那一天上物理课,尹纯一正在研究一道物理题,这时班主任把他叫了出去,说出了他祖母去世的消息。那一天的夜晚,他一个人在被窝默默哭泣,时近半夜,他依然没有睡,对祖母的思念的情感还是那么浓烈,他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桌上祖母的照片,今天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从今往后,在家里的他是孤身一人了,想到这,干涸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家长们越走越少,尹纯一站在大厅里,望见远处走来一个脸颊瘦削的男人,这个男人他认识,是母亲的下属,看来今天母亲不会来接他了,明明是说好的,尹纯一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从祖母去世的那天起,尹纯一就决定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努力学习,尽全力参加高考,金榜题名,到时候报考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最好永远不要回家,既然父母一点也不在意他,那他在这个家中根本没有什么价值,他与父母与其说是一个家,更不如说是一间房子的三个租赁客。脸颊瘦削的男人看到了他,满脸堆笑地跑了过来……

男人驾驶凯迪拉克车一路上说个不停,但发现尹纯一不搭理他,自知没趣,也不说话了,来到红灯路口,凯迪拉克车渐渐停下,尹纯一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突然,他发现了一个人,是周芝之!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手里拿着一个带有熊猫图案的笔记本,他与周芝之绝交了一段时间后,周芝之的手里就多了这个笔记本,没有一个同学见过周芝之使用这个笔记本,而仅仅是见到周芝之在手里拿着,同学们都非常好奇笔记本里面是什么样的,但周芝之没有把这个笔记本打开给任何人看。周芝之走在一位女士身边,那位女士尹纯一很熟悉,她是周芝之的母亲,尹纯一去他们家做客的时候,周芝之的母亲总是很热情地招待他。周芝之母亲撑着一把双人伞,面容愉快地跟周芝之聊着天。

尹纯一望着与自己绝交的曾经的好朋友的背影,心里有百般滋味,他与周芝之在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都是同班同学,他们曾经好得像一个人,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浮现,这时的他突然想冲出车门冒着大雨跑到周芝之的面前说一句“我们和好吧”,但他没有这样做。到今天为止,尹纯一最好的朋友就是周芝之,初中时期的他们基本上是形影不离的,他们两人很要好,一块努力学习,一块参加体育活动,初中三年都是同桌,尹纯一有烦恼就会跟他说,他总会与尹纯一共同承担,他们不与别人交往,只生活在两人构造出来的小天地。自从进入高中后,周芝之总是交到各种各样的新朋友,而尹纯一却一直孤单,独来独往。那一天,周芝之向他提出了绝交。对于周芝之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吧,尹纯一心想。想起周芝之和他的新朋友们的欢笑的面容,尹纯一知道自己的这个曾经的好朋友早已忘记了自己,他已经进入了与自己不同的新世界,那个世界是那般繁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自己的世界只有冰冷的北风和一片破败的景象。虽然绝交了,但尹纯一真心地为这个曾经的好朋友高兴,他可以在那个繁华的世界里快乐的生活,可以幸福地继续前行,不必留意自己这个可怜的旅人、这个多余的存在。

绿灯亮起,凯迪拉克汽车重新发动,发出轰鸣的马达声,周芝之转过身来与尹纯一的视线相遇,尹纯一看到周芝之微微一笑,那笑容像往常一样还是那么阳光,尹纯一注意到他拿着笔记本的手微微有些用力,尹纯一知道两人回不到从前了,周芝之已经不生活在两人构造的小天地了,只有自己还留恋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凯迪拉克汽车行驶在寂寥的街道,尹纯一扭过头去,从自己的书包的隔层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暗黄,那是初中三年级时两人的合影,那时的自己笑得多么开心呀,谁能想到后来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现在的自己都忘记欢笑时的感觉了,这张合影两人都有一张,他应该已经不再珍惜他的那张了吧,尹纯一双手拿着照片,稍稍用力,这张一直存放在隔层的照片变成了一堆暗黄的纸屑……

尹纯一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神迷离,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的眼神聚焦,他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夜里11点钟了,父母还没有回来,这种情况他早已习惯,他曾经想过父母回来可能会好好安慰一下他,毕竟今天是对他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很重要的一步,但他也知道,根本不可能,父母埋头于自己的工作,没有时间抬起头看看他。

打开灯,来到自己房间的试衣镜前,镜子里出现了一个18岁的青年,超出同龄人的身高使他显得有些像20岁的男人,但过于瘦削,白皙的面容写满了疲惫,眼睛不大,但眼神锐利,尹纯一认真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站在那里的是另一个尹纯一,是一个虚幻的缥缈的存在,但却比镜子前的他更加真实,更有生命力。尹纯一知道他从今天要改变自己了,高考已经结束,自己将金榜题名,去一个很远的名校生活,他要突破自己,交很多新朋友,来给这些年的孤寂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要在一个不同于乐水市的全新的城市实现自己的重生。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尹纯一知道雨后天晴总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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