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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跑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身上的衣物都被淋湿了,从暑假开始尹纯一每天早上都外出跑步,瘦瘦高高的身体多了一份健硕,白皙的面容也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尹纯一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看着自己湿透的运动鞋,不觉有些懊恼,但转瞬即逝,今天就是公布高考成绩的日子,是自己重生的开端,一切的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一切的一起都要从这里开始。

输入考试信息,将鼠标移动到查询按钮上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虽然尹纯一成竹在胸,但真正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紧张,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开放了一朵自信微笑的花朵,然后毅然决然地点进了网页。

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沉默中,他的微笑渐渐凝固,眼神渐渐空洞,大脑渐渐混乱……

美好的梦想破碎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无比残酷的现实!300分?尹纯一不敢相信地望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他曾经熟悉但现在无比陌生的名字,像战士的佩剑一样,佩戴着这个名字,他已经走了18年,但现在他多想他佩戴的是另一个名字,哪怕阿狗、阿猫都可,但事实没法改变,他就是尹纯一,一个在最后战役中失败的高考考生,一个痴心妄想渴望重生的笨蛋。

望着电脑屏幕上的分数,尹纯一的思绪回到了曾经的自己赖以生存的梦想的地方,自从祖母去世后,那里就是他的伊甸园,他在那里种植了他想象的未来的幸福,那幸福涵盖了他所能想到的自己期望的一切,是漫漫黑夜中海上的一盏明灯,用强有力的温暖的灯光穿破天地间的漆黑,照耀着夜晚像墨一样的大海,照耀这他暗无天日的心田,在那里,他体验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就像濒死之人喝到了一口甘泉,让他重拾对生活的希望,在他的生活中,他孤单却又不孤单,不幸福却又幸福。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的高考成绩,这也是他最不看重,打心底认为拥有理所当然结果的前提,但就是这个似乎应该如其所愿的前提,深深地背叛了他,这背叛像是一道闪电重重劈裂了他内心的绿树,他心中充满生机的绿意浓浓的森林变成了一片焦糊,这片焦糊会持续很长时间,甚至是永久,就算有润雨的滋润,也很难在萌发生机。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愚蠢,曾以为自己的美好的对未来的希望建立在一个坚实的基础上,但现在看去,这个基础竟然如此的虚假狡猾,如此的不堪一击,就像你苦苦等待的一个人对你许诺要永远陪伴你,然后转身就离你而去,留你在冷风中独自承受,你还盼望着看到他的永远不会到来的回眸。原以为的金字塔形的前提和梦想,竟然是一个倒三角,在底端的前提是那么的不堪重负,那么的脆弱可怜,很轻易地被抽离,留下的只有轰然倒塌的希望的大厦,而你就像是一个被抽离氧气管的溺水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死神的奴仆。

尹纯一感到自己被现实打倒了,而就在他要倒下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可能是自己输入信息时输入错了,只是碰巧查询到与自己重名的学生,他脸上有了少许生机,虽然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是迫使自己相信这个从某种角度来说应该算是谎言的可能,就像是一个濒死之人明知道抓住那一颗弱小的草不会救回自己的性命,但他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去抓,最后只能带着这株小草一同掉入无底的深渊。他退出网页,认真地输入自己的考试信息,查询。页面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屏幕上的网页跳动了两下,他知道现在查询的人比较多,服务器需要时间调取数据,他认真地注视着屏幕,仿佛要在白惨惨的屏幕上找到一只几乎没有人能看到但确实存在的黑亮亮的小虫,他耐心地等待了好一段时间,他艰难地迫使自己相信刚刚看到的只是命运之神与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不想让自己赖以生存的幸福之地成为一片荒芜!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实!说是虚假的现实也行,说是真实的梦境也行,说什么都可以,他不接受,他不想就这么妥协,他继续重复这个过程:输入,查询,等待,痛心……到第五次的时候,这个倔强的年轻人终于妥协了,他向命运低下了头,他被现实击打得体无完肤,他只能默默地接受这300分的巨浪般的冲击。他呆呆地站起身,就这么一直站着,两眼茫然地在房间里捕捉着什么,似乎是一双先天性无法聚焦的眼睛,眼神空洞,乌云密布的天空,猛烈击打窗户的雨水,房间里白惨惨的灯具似乎都在嘲笑这个高考的失意者,但他看不见、听不见,他的眼前是一片绝对的黑暗,这黑暗把所有的光线吸入,把所有的声音吸入,而且并不满足,这贪婪的黑暗口水连连地望着尹纯一,渴望地等待着他堕入自己的时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就那么地站着,什么也没有思考,他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可他是有生命的,因为他在眨眼睛,也只有相隔一段时间的眨眼才可以显示他是一个活物……

眼前的黑暗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窗前祖母的照片,那原本是他心头的一道温暖的阳光,但今天这缕阳光却是那般冰冷,他看到祖母的笑脸,知道如果祖母还在,一定会好好安慰他,但祖母早已不在。他怪自己,他怪命运,为什么经历那一切后的结局会是这般悲惨,以他正常的水平,他完全可以考取名校,而现在的这个成绩只允许他考取乐水市低级高校,那里边全是那些不求上进,终日浑浑噩噩的学生,这不是他想要的高考后的生活环境。想到老师说过的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隘口,好的高考成就好的人生,尹纯一曾经不太在意,但现在他觉得那是多么的真实,想到自己的曾经和自己现在的结局,尹纯一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要背叛他,不再跳动。望着祖母的照片,尹纯一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在这惨淡的世界中形单影只的自己,自己一个人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探索前行,自己一个人手足无措赤裸裸地站在世人面前,自己一个人渴望着关怀却得不到关怀,他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劳累,如此的孤单,他想大声哭泣,但他克制住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哭泣也没有用,他抹去眼角的一滴晶莹的泪水,原本高考后美好的生活是自己前行的动力,但现在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得他呼吸不得,他朝着祖母的照片走去,但不知怎的,脚没有踩稳,重重地摔在冰凉的地板上,这时从窗前的桌上飘落了一张粘合的破败的照片,那是他和周芝之唯一的合影,他曾经将其撕碎,但他的内心驱使他将其粘合起来,那是他美好的过去呀……他相信周芝之一定考到了他所理想的分数,他有这个能力,而自己仅仅考了300分,很悲惨的一个分数,难道不是吗?对于这个分数,老师与同学们又会怎么看自己呢,一定会有嘲笑自己的吧,自己没有办法,自己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难道都是命中注定吗!望着照片,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的理智已经不能控制他,他放声大哭,哭泣的时间是那样的长,在这时间里他一直张着嘴巴,他死命地嘶吼着,就像是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但这嘶吼永远都会被窗外的雨声淹没,他的眼睛像是河流的源头一样不停地涌冒出泪水,他脸上的泪痕新旧交叠,他根本不去擦拭,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他感觉一切都已经结束,都已经画上了句号,只是这个句号蕴藏着他内心满溢的不甘、满溢的伤痛,他多想回到从前,那时有好朋友周芝之的陪伴和慈祥的祖母的陪伴,无论多么伤心的事情,他都能坚持过去,但现在呢,只有他一个人顶着烈日炎炎在沙漠中踽踽独行,曾经的一道清流早已干涸……

尹纯一的理智告诉自己知道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只能选择复读,把深切的劳累的高三再经历一遍,他不怕苦,不怕累,他可以承受那些苦累,就像是沙漠中的仙人掌,已经经历了凶猛的沙尘暴,便不再惧怕再经历一遍风与沙的洗礼,但他需要鼓励,就像是沙漠中的仙人掌需要水流一样,不管这水流像是奔涌的瀑布还是涓涓细流,都会使他这颗沙漠中的仙人掌更加壮硕,去挑战这更加残酷的现实世界。但没有人会再给他鼓励,他不甘心,自己没有了亲情、没有了友情、没有了爱情,唯一剩下的只是自己的工作——学习,过去的他也觉得自己成为了父母认为的学习的机器,他的全身心都装满了学习,但偏偏是学习,是学习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给了他狠狠的致命一击!锋利的矛强有力地刺穿了他的心脏!没有给他苟延残喘的任何机会……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那么的委屈,他有了学习的过程,而且过程是那么的勤恳那么的踏实那么的完美无暇,但结果却是那般的可怜那般的弱小那般的惨不忍睹。红肿的眼睛已经不能流出泪水,沙哑的嗓子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时有时无的号叫,面容的小麦色变成了寒冰一样的惨白,他像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一样趴在地上,青筋暴起的双手狠命地抓着蓬乱不已的头发,他已经没有力气号叫,他的身体在不停地抽搐,他感到自己的气管已经断开了,喘息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困难……还能怎么办?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突然静止了一秒,他想到了他的父母!他猛搓自己红肿的眼睛,猛地坐起身来,冰凉的地板似乎有了些许温度,虽然父母平时不在意自己,在意的只是自己的考试成绩,虽然每次考得那么优秀,父母问完都只是微微点头,教育他要变得更好才行,虽然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冷淡,两代之间的交流是那么的少,但无论怎样,父母看到自己这么伤心,知道他只考了300分后一定会心疼他的!无论怎样,他永远是父母的孩子,无论怎样,这次父母一定会好好地安慰他的!现在的尹纯一仿佛一艘在暴风雨中迷航的小船重新找到了灯塔的方向,虽然乌黑的大海波涛汹涌,一层叠着一层的巨浪仿佛要冲破天际,刺骨的寒风猛烈地吹过破败的帆布,但这恶劣的自然环境不能阻挡这艘小船起起伏伏地朝着那像太阳一样炽热的灯点前行。

尹纯一捡起他与周芝之的合影慢慢地放在桌上,桌上祖母在照片中的笑容所放射出的阳光又找回了那一份温暖,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后,尹纯一想起了与自己父母少的可怜的交集。

尹纯一的童年是在祖母的陪伴下度过的,虽然少了父爱与母爱,但尹纯一依然觉得自己很幸福,甚至比有父母疼爱的小孩还幸福,在他小的时候,母亲还是一个化妆品公司的普通职员,大大小小的事情多的没完,整天忙个不停;父亲是乐水市政府机构的一位政客的秘书,政客的演讲等所有的事物在背后都是父亲处理,每天也是没日没夜地工作,两人根本没有时间陪他。尹纯一上了初中,母亲创立了一家化妆品公司,父亲也提升成了乐水市一位高级官员,母亲和父亲变得更加忙碌,父母曾对他说过他想要什么就会给他买什么,但从尹纯一记事以来,就没有向父母要过东西,小时候不向父母要东西是因为父母斗气,只要父母不陪伴他,他就不会向父母低头,懂事以后主要是因为这已成为习惯,再加上祖母的教育,祖母教育他凡事要自己努力争取,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所以虽然有想要的东西,尹纯一从来不会去向父母要,他都是凭自己的努力去打工或者赚取奖学金来购得,父母与他的交集似乎仅仅是在每次考试出成绩之后,两人对尹纯一的要求很高,尹纯一虽然成绩优秀,但两人要求他更加优秀,虽然他得过无数第一,但父母要求他要超越第一的框子,着眼于自己的成绩与总分之间的差距,努力去弥补这个差距……

尹纯一与父母的关系是冷淡的,可虽然这样,他也发现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不好了,以前两人很少吵架,现在两人会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吵个不停,两人都会说的一句话是“现阶段我很忙,家里的事情你不能多操心一下吗”。想到这尹纯一惨然一笑,父母的关系越来越不好,而且似乎父母与自己的交流不关乎未来、希望、梦想和情感,而仅仅是一成不变的要求——要求变得更加优秀,父母只关注结果,并不在意这一段过程你是否辛苦,如果这一次父母还是这样,那自己对两人的期待只能算是一种奢望,但尹纯一相信父母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就会迸发出两代人之间的温暖,而且父母的关系很可能会以此为跳板变得越来越好,想到这他竟微微有些激动,有一个和睦的家庭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在平时因为倔强也好,因为反感两人也好,总之他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哭过,这次父母看到他这一副惨状,一定会怜悯他们的这个孩子的。他希望家中一切糟糕的事情都从今晚的对话中获得新的生命力。

离今天父母回家还有一段时间,尹纯一认真地想怎么跟父母说。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很丢人,唯一的好朋友弃他而去、暗恋的女生接受他人的表白、祖母去世、在学校中孤单单一人、父母不在意他等等这些打击都没有使他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他都可以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但唯独高考落榜竟然让自己差点一蹶不振,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老师们一直教育同学们的“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关”,也可能是自己心里本来就把高考看做比前面所有的事情都重要……这时,他的脑海里回荡起一个声音:不,不是这样的,高考仅仅是一场考试,它的落榜不会比前面任何事情更让你受打击。你差点一蹶不振是因为你所经历一切伤痛的综合爆发,虽然你以为前面的伤痛已经消失,伤口已经愈合,但其实并没有,这些伤口依然是血淋淋的,但它们并不会让你疼痛,你与它们达成了一种契约,就像是为了利益而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一样,它们转化成了一种期待,期待一切的伤痛都会换取最后的完美谢幕;它们变成了一种承诺,承诺到达旅途终点的喜悦会扫除你所有的不快;它们变成了一种筹码,用最后一个美好的结局换取前面所有的惨淡经历,但期待破灭,承诺失信,筹码碎裂,因为你所寄托的最后的结局并没有像契约中所述的那么美好,契约达成的是美好的极端,而现实却是悲惨的极点,虽然你也不希望契约被违背,但既然已经发生,你就必须承受魔鬼的惩罚,这些伤口就像是地震中的火山一样,一同喷发,把这些年你所隐藏的痛全部倾注,岩浆在天地间肆意妄为,天地间尽是一片废墟……

尹纯一心想,没错,事实就是如此,当那些伤痛发生时,自己找了一个方法,把伤痛转移,就是把所有的伤痛都赌在最后的结果,赌在自己的梦想上,只要高考考好自己就会重获新生,公布高考成绩的那一天就是重生的那一天,那一天自己就会抛弃前面所有的伤痛,积极认真地生活,去做那些当时留下遗憾而抛弃的所有的事情,自己选择用梦想去抗下所有的伤痛,而不是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去抗,自己知道这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但这是一个方法而不是一个谎言,但最后的结果硬生生把这个方法拉拽成了一个谎言。

今天自己还会重获新生,只不过与自己曾经想象的“新”不同。

尹纯一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想到父母会在这一天鼓励自己,尹纯一心跳微微加速,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这暖流是那么的珍贵,虽然只是小小一股,但却能洗涤前面腥风血雨甚至想过轻生的心理活动的痕迹,并完全取而代之,这应该就是受到父爱母爱的感觉吧,他心想。

外面的大雨依然下个不停,雨水猛烈地击打着窗玻璃,他觉得这种声音有一种让人心神平静的力量,这种声音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心灵,他感到身体异常的沉重,而他却有一种劳累的满足感,这充实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他的高三生活,其实高中生活并不是没有值得怀念的,他心想。闭上眼睛前,他看了一眼窗前桌上的空出的位置,那里原来放的是父母与他的合影,那张合影刚照了没几天他就把它放进了抽屉,起床后,应该把那张相片拿出来了,现在父母是他这个孤单的人唯一能依赖的人。想到这,他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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