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酒宴,江湖客应曲云商邀请而来,洛阳城的霜蝉生生摆了三日夜。腊月初二,高仲甲与桂月倾在别院有约。
昨夜长安王府夜宴,慕容宸与高仲甲对饮到半夜,聊军事聊外交好不畅意,可长安王对观鹿之事丝毫不愿提,这可是烦死高仲甲了。慕容宸的意思是霜蝉酒是曲云商邀江湖客来西南共品的,听说已经付了钱了;再者,观鹿之事当年他就无能为力,而今不过是想瞧瞧故人之子罢了。顺便搞个威胁?高仲甲面含微笑表示唏嘘,这话两人都心照不宣,高大人心下也是越发的沉重了。
“大人,桂家少爷来了。”小乙敲门来报。高仲甲把信封好就起身开了门。
桂家二少爷身体不好早是人尽皆知,屋子里烧了耳龙,是高仲甲派人安排的。他进门时,桂月倾还止不住的咳嗽,高仲甲瞧着也是无奈,桂月倾生的美,小脸咳得通红,嘴唇却是苍白。
“高大人。”桂月倾起身行礼,香儿在一旁给他顺了顺背。
高仲甲摆手,“二少爷坐吧,不必多礼。身子不好何必来西南这么远呢。”高仲甲怜惜差人给他换了杯热茶。
“此事事关重大,家父生病卧床,月倾定是要帮家父给皇上分忧的。”桂月倾道了声谢,喝了口茶。
“高大人,观鹿之事当年先帝诏曰天下,如今闹得江湖风雨漫天的,桂家也深陷谣言,”桂月倾道,“不论是国是家,月倾怎能坐视不理呢?”
高仲甲不动声色,“诶,二少爷真是赤胆忠心,是高某狭隘了。”
“高大人严重了。高大人对赵国的忠心月倾比不上毫厘,我只是尽自己所能罢了。”桂月倾笑着回敬,“高大人,月倾敬你。”
高仲甲举杯回礼,“诶,二少爷有这番心,想必皇上也会念及对桂家尽量从轻处理的。”
高仲甲直接开门见山,桂月倾果真若传闻,如果不是从小身体孱弱怕是早已明星耀眼。高仲甲倒是觉得可惜。
桂月倾一笑,放了杯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道:“高大人此话何意,都说谣言止于智者,莫不是高大人也信了?”
高仲甲一愣,“二少爷这是不知帝都的形式了?”他又自顾点了点头,似了然道,“想必二少爷可能不知。太子清查,壶水运走私盐,朝中几员大臣接连被查出,其中魏国公的学生两人,户部的杜哲,广陵的肖昉。”
桂月倾敛了笑,他是真不想陪这个笑,“高大人这是想拿诓他国的办法来诓我么?杜哲如何,肖昉如何与桂家有何干系。难不成金照水如今的行事作风还要一并怪到皇上身上不成?”
高仲甲一顿,笑着喝了口茶,“冬天干燥,这屋子里又烧着火,二少爷你身子本就不适,喝口茶吧。”
气氛紧张,高仲甲却丝毫不变脸色,“听说,礼部侍郎李易往御前递了张折子,就金公子一事,向皇上提了不少建议,也说了不少礼法。”
桂月倾望着他,依旧面无表情。高仲甲接着道:“诶,这李易啊,夏大人都闭门不出了,他竟是‘真性情’。”高仲甲摆手,自己续了茶,“听说魏国公卧床养了不少日子了,李侍郎上月还前往看望过。”
桂月倾敛了敛眼,“是。家父与李易大人有些恩意。”他收在衣物之下的手交叉握了握,“金二公子做的这场局可是从六年前就开始了,那琉璃珠本就是他的东西,故意假皇上之手于生辰宴上送还,这是欺君罔上。”
他声音清冽,沉稳,“皇上传召,金照水不得令,这是抗旨不尊。”桂月倾抬手把杯中的茶倒了,香儿上前给续了杯,他接着道:“观鹿之战,未经查实便肆意造谣,这是蔑视国法。”
桂月倾顿了顿,喝了口茶道,“金二公子……他那身份做的此等之事,这便是谋逆造反。”
高仲甲终于变了神色。
“高大人,您觉得呢?”桂月倾咳嗽了起来。
高仲甲抬手让下人都出去,他正色道:“二少爷看得这般明白,怎么就看不清桂家的局势呢?”
“桂家对赵国向来忠心耿耿。”桂月倾虚弱,此话却是铿锵有力。
“当然。”高仲甲附应,又叹道,“可赵国是百姓的赵国,桂家眼里可没有百姓。”
桂月倾并不赞同,“国之大难,天灾人祸,桂家何时往后退缩了。”
“不曾。”高仲甲亦赞同,他幽幽道,“可若是先捅一刀再赠伤药算什么呢?”
桂月倾滞声,没答。他知道,可是父亲的威严在那里,他只做旁观。
“因果皆是桂家,何来功?”高仲甲厉声,“魏国公他那是为自己补救,哪里有什么心怀百姓?他那是利欲熏心!”
桂月倾望着他怒声不已,心下一沉,“既已补救又事过境迁,家父若无功劳也有苦劳。观鹿之事是大罪,桂家不能平白受着。”
高仲甲见他冥顽不灵,是惋惜也是明意,“二少爷何必为魏国公断送自己的人生。桂家势力连枝交错又权及君主,皇帝怎能忍受。”
桂月倾起身,“多谢高大人。桂家一心忠于赵国,观鹿之事月倾定会查明。”他喊了香儿进来,“高大人,月倾身体一向不好,就先行告辞了。”
“桂二少爷慢走。”高仲甲差人引他出去。
西南还未下雪,冬日里也有暖阳,桂月倾出来还是打了个冷颤,高仲甲不由得唏嘘。他背影清瘦,灰白的貂裘裹着,墨发简单的挽了个髻其余皆散在脑后,步脚不急不缓坚定不已,若是不在桂家,即使身子不好也绝对是个举世无双的人。
高仲甲回书房,把先前写好的信又拆了,提笔,半晌落笔,书写流畅,字字坚定。
腊月初八,帝都有变,魏国公桂璧中风,无药石可医,桂月倾连夜就离开了西南,倒是桂蓝书临走前来见了金照水。
天狗食月,腊八节的天阴沉沉的。
帝都大审,桂月倾找到了当年观鹿之战的残兵败将,皆为作证,观鹿一战确实是平江王萧云之急功近利铸成大错,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将士英魂惨死沙场。一时间,谣言有倒戈之势,西南还聚着不少的江湖客,帝都的谕旨一封封的往西南长安王府传,慕容宸皆领旨听命,毫无抗旨之意。
腊月十五,月中。太子清查,魏国公府贪赃枉法,揽工懈怠,琦秀清云宫、佛灵山之事皆因魏国公府所起,魏国公被打入刑部大牢,桂家查抄,其与之相关事一干人等皆罢官查抄;因桂蓝书大义灭请检举有功,赐白银千两。
当夜,高仲甲造访荣华郡主府,慕容仪不喜见他,便早早就回房休息了。金照水、厉霜鸿与高仲甲与房中详谈。
“二公子,高某突然造访也是事出紧急啊。”高仲甲笑眯眯的饮着酒。
金照水喜酒,前几日他与厉霜鸿差不多把西南的酒都尝了个遍,今日饮的是红梅。酒若其名,红梅酒,淡香,傲骨,清远。
“高大人有话不妨直说。”高仲甲此人,金照水一直倒是敬意万分。
“好。”高仲甲喝完,金照水与他又倒了一杯,他接着道,“皇上传信,说是让二公子与高某一并回帝都。”
“哦~是吗?”金照水倒是收惯了帝都来的信,漫不经心。
高仲甲知道金照水怎么想的,也仍旧笑眯眯的,“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要二公子与……”他瞥了一眼厉霜鸿,心下惊叹,这孩子倒是像极了他父亲。高仲甲道,“与厉霜鸿接受国法。”
金照水收了笑意,“那皇上的意思呢?”
厉霜鸿在一旁抿着唇,紧张的满手心的汗。金照水握了握他的手,眼神安慰道,示意他放心。
高仲甲看着愣了愣神,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二公子先回帝都。长安王府人多,长安王与荣华郡主两个人怎么照顾的过来呢,您说是吧?”
厉霜鸿差点起身拔剑,金照水按住他,脸色铁青,道:“高大人,这几日待在西南怕是舒坦的很。”
“呵呵,”后面一句当然是高仲甲的意思,杀人不如诛心,他信手拈来的法子,“长安王一生为国为百姓鞠躬尽瘁,是赵国的大功臣。长安王为人也是爱恨分明,廉仁公正,高某与长安王相见恨晚,算是莫逆之交。此来西南,高某深受长安王厚待,不慎感恩。”
金照水嗤笑,心里也不乏赞叹,他道:“不知高大人何时启程啊?”
“明日。”高仲甲又一杯酒尽,“这是皇上的信,二公子亲启。”
金照水接过,笑道,“高大人这么急?”
“嗯。”高仲甲起身,金照水二人亦起身送至他到房外,他道,“二位公子不必送了,明日巳时城门口见。”
他笑眯眯的抄着衣袖由郡主的下人引路离开,金照水敛了神色,忽觉生了什么异端。厉霜鸿拉过他的手,金照水欲言,厉霜鸿笑笑道:“无碍。帝都总归会回去的,早晚无妨。”
金照水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回了屋。
皇帝的信里倒是没写什么,无关那几句让金照水听话回帝都,还让他替着问候长安王与荣华郡主。金照水恼怒,原先对高仲甲是千般仰慕万般仰慕,如今虽也不曾更改这份心意,可他怎么就突然那么烦这个人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