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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铁娘子(二)

那人正是赤焰岛方若昀之妻铁娘子.方若昀原本生长在武学世家,父母俱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只是不愿多涉足江湖,因此少有人知.这二人所练武功甚是奇特,叫做阴阳五行功:妻子专练其中阴派武功,丈夫则专练其中阳派武功.虽同属一门武功,两者却大不相同,甚至多有抵牾,致使两人自成婚之后,每每因练武一事争吵不断.后来方若昀降生后,两人各自执拗地按照自己心意教授儿子武功,本想他阴阳双修,只可惜方若昀年幼时体质太弱,如此练习了三年,体内阴阳两气便难以调和,致使后来内功尽废,从此不能练武.他父母因此常常斥骂他,偏生他又十分傲气,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偶然间得知西方天竺一代有一门武功叫做冰火掌,可将阴阳两气调和为一,十分适合他修炼.他便不远千里,赶赴西域,拜师学艺,于是结识了后来的妻子鲁绮卡·库玛尔,也就是铁娘子.二人学武颇有小成,便返回中原.方若昀将冰火掌法融入刀法当中,创出一门火焰刀法,威力极大.夫妻二人回到家中,正好碰上方若昀父母因武功之事吵得面红耳赤,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练功的诸般苦楚,便拔出自己偶然间得到的宝刀火焰刀与父母二人打斗起来.激战之后,竟将父母二人全部打败,自此更加傲慢恣肆.

方若昀原待要带着妻子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却没想到库玛尔对此不感兴趣,只愿留在赤焰岛上安静生活.他自幼受父母影响,以为夫妻二人原本就要吵吵闹闹地过日子,于是与妻子时常吵闹,甚至于大打出手,刀剑相逼.二人武功相当,时常比武反而使得二人功力日进.如此又过了几年,方若昀耐不住寂寞,便偷偷离开了赤焰岛,无意中还加入了云影八卫,成为金国皇帝的贴身护卫,替金国皇帝立下许多功劳,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只是他性格过于傲慢,与云影八卫中其余七人也难以和平相处,后来竟在与叶心传、萧护院对阵时一时大意被叶心传一剑斩下了头颅.

铁娘子独居一年之后,见丈夫迟迟不归,也离开赤焰岛,刚踏入中原,便见到陆家兄弟.陆家兄弟见她武功路数与方若昀十分相近,便猜到了她的身份.铁娘子听他们将丈夫的性格、外貌描述得分毫不差,又因为她行走江湖经验甚浅,于是对他们言听计从.陆氏兄弟知道铁娘子武功与方若昀不相上下,远在自己之上,便怂恿铁娘子出手杀害了许多陆氏兄弟昔日宿敌.那一日,铁娘子与赵开山大打出手,也是因陆离霜告诉她,当初害死方若昀之人与赵开山有莫大的干系,因此铁娘子震怒之下便与赵开山打成一团,这才有了后来赵开山背着颖儿上通元谷求医之事.

林晚晴与黎未将叶心传等人困在西亭居石室当中之后,料定他们插翅难逃,便向谷外走去,正好碰上铁娘子受陆氏兄弟蛊惑,来通元谷寻找杀害她丈夫的仇敌.铁娘子正要上山,恰好碰上文孟江带着颖儿下山,便出手将文孟江打成重伤,自己带着颖儿离开了.

只听铁娘子说道:“喂,丫头,你刚才说害死我相公的是一个六旬老人,可我怎么听人说凶手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

颖儿眼珠一转,随即笑道:“跟你说这消息的人,你熟不熟悉,是你的故交好友么?”

铁娘子眉头微皱,在心里盘算片刻,肩膀微微向颖儿凑近,认真地说道:“他们说他们是我相公的好友.”

颖儿拍案叫道:“这便是了!漂亮姐姐,我们汉人有一句话说人心险恶,江湖上有许多恶人,他们说的话是信不得的.”

铁娘子听颖儿叫自己漂亮姐姐,不由得笑道:“黄毛丫头,我年纪大得足够做你妈了,你怎么叫我姐姐?”

颖儿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温声道:“我看你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不是我姐姐是什么?”

铁娘子朗声笑道:“我对你凶,你不怕我么?”

颖儿道:“任谁家里死了人,都是不开心的.姐姐相公被奸人害死了,心里必是十分难过的.当初我妈妈……走的时候,我就很难过.爹爹为我找了二娘、三娘,他们待我都很好,可我还是难过,这是人之常情.姐姐着急为相公报仇,我怎会怨你、怕你?”

她这一番话说完,铁娘子眼眶中已慢慢流出了泪水.她与方若昀成婚多年,二人却未能育有子嗣,她心里时常盼望着有一个儿子、女子在膝前玩耍嬉戏,也好让她无聊时有人说说话,消遣消遣,可独自一人呆在赤焰岛上,除了飞禽走兽之外,她更是见不到一个活物,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颖儿对她说的这番体己话对她而言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她不禁心中感动.

铁娘子道:“那人害死了我相公,我要找他寻仇,此时不假,可那人未必便是奸人.”她心知方若昀为人骄横跋扈,恃武凌弱,与江湖之人结怨早在她意料当中.她继续问道:“那二人何以要骗我?”

颖儿道:“向姐姐通风报信之人必定居心叵测,姐姐不可不防.他们说是一个年轻后生杀害了你相公,其实是故意凌辱姐姐.姐姐你想,你的武功都这么高了,你相公的武功岂不更高……”

铁娘子忽然厉声道:“谁说他武功胜过我的!”

颖儿道:“我哪里知道,我又没有见过……”话刚说出口,自知失言,便不再说下去了.

铁娘子见她神色有异,也听出了她话里的破绽,立即问道:“你方才说你亲眼见到一个六旬老头杀害了他,现在又怎么说没见过?好啊,小丫头,你竟敢骗我!”

颖儿急道:“我哪里敢骗你呢!我确实不知道嘛!姐姐你看我武功怎么样?”

铁娘子冷笑一声,答道:“稀松平常,稀松平常中的稀松平常.”

颖儿讪讪笑道:“我自来不勤奋练武,爹爹因此责罚了我好多次……我武功实在是粗浅的很,那两位高手比武时,嗖嗖嗖,啪啪啪,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好不热闹,我在一旁却看得一愣一愣的,后来便见到你相公倒在了血泊里,动也不动了.”

铁娘子道:“就只他一个人躺在血泊里么?”

颖儿道:“是!不过……那老汉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铁娘子道:“你不懂武功,如何看出他受了内伤?”

颖儿道:“我也是猜的,我见他走一步路,吐三口血,走一步路,吐三口血,我当时还担心他还没回到家便把肚子里的血全都吐完了呢!”

铁娘子问道:“你刚才说那老头叫什么名字?”

颖儿想了一会儿,又迟疑地说道:“我听旁人叫他子虚公,又好像叫什么吴友先生……”

她不知颖儿说的这个名字及绰号其实是子虚乌有的意思,方才还感觉疑窦丛生,这时见颖儿慢吞吞说出这两个名字,只觉得这名字文绉绉的,必定是汉人喜好咬文嚼字,给自己取的花名儿,这小丫头受伤之余仍能记住这人的名字着实不简单,心里对她已是十分信任.

颖儿道:“我听爹爹说……”

铁娘子道:“你爹爹说什么?”

颖儿道:“说那子虚公老先生过几日便要去河东府邓家,参加什么大会……不过那人武功高的很,就怕姐姐……”她上下打量一番铁娘子,露出怀疑的眼神,又继续说道:“姐姐自然是不怕他的.”

铁娘子厉声道:“你道我不敢去?好,我们这就启程去邓家,待我会会这子什么公!”

颖儿叫道:“子虚公!”

她忽然想起去年赵开山前赴河东府参加铁面判官邓公望组织的英雄大会,后来因中途生变,未能召开.这一番她又随爹爹自沂州出发,又是要前往邓府探问邓家大小姐邓正敏的病情,因此她料想邓府必定高手云集,到时候必能将她从铁娘子手中救出.

铁娘子转身,眯起眼睛,盯着她好半会儿,手里紧紧攒着一只白瓷茶碗,手腕微晃,那茶碗立时碎成齑粉.

颖儿吓了一跳,颤声问道:“姐……姐姐,怎么啦?”

铁娘子道:“你这小丫头鬼灵精,别让我知道你在耍我,到时候我见不了那子虚公,我便拿你的小名祭拜我相公!”

颖儿道:“你这么厉害,我哪敢骗你呢!”

二人吃过点心,喝了几碗茶水,跟店小二会过钞,便向门外走去.

叶心传将茶钱放在桌案上,悄悄跟在二人身后,掀开茶帘,望着他们一路向西南行去,在后院牵了棕马,偷偷追随着他们.将至黄昏,铁娘子与颖儿已进了泽州城.城市繁华,自非村寨可比.

颖儿对铁娘子说道:“姐姐,你这么漂亮,要不要试一试我们汉家女子的装扮.”不待铁娘子回绝,颖儿便拉着她手腕向街市的成衣店走去.

其实中原沦陷已久,女真人与汉人杂居,自然使得女真族在关外的服饰流入中原,成衣店中也有颇多华丽衣饰,是汉人裁缝依照女真人穿衣习惯绣制而成,亦曼妙可喜.

铁娘子原本对穿衣打扮浑不在意,这时在颖儿指引下,她挑选了一件汉人女子惯穿的天青色长裙,稍加打扮之后,竟宛如一个西域来的公主,来往行人见之也不禁啧啧称奇.

颖儿更是漫天地夸赞,所说的话里七分真,三分假,铁娘子听了心里十分受用,心想道:“想当年,我在家乡,爹妈只看重家里的男儿,待我便像待奴仆一般.那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漂……亮.”想着想着,不由得羞涩地红了脸.

颖儿见她平日里脾气暴躁,杀人如麻,今日竟宛如小家碧玉一般娇羞无限,笑道:“姐姐原是个天仙样的人物,干嘛以前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铁娘子道:“我相公他只看重我一身武艺,从没夸过我好看,我便当自己是个乡下村妇,只知一味的泼辣.”

颖儿奇道:“在你家里,乡下村妇也是十分泼辣么?”

铁娘子笑道:“天下女子皆是一般——身上的穿着打扮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你穿着粗麻大衣,说话便大嗓门;你一身大家闺秀的装扮,说话便细声细气.瞧你现在一身蛮子打扮,便像关外乞讨来的丫头.”

原来颖儿一向衣着打扮都似男儿一般,今日到了成衣店,她一心为铁娘子寻一些中原女子衣饰,自己却看中了一件女真少女的服饰.

二人出了成衣店.叶心传远远望着他们,险些没有认出,忽而看到颖儿的装扮,不由得轻呼道:“允柔!”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颖儿,一时心头沮丧,转念想道:“若非是我当时杀死了方若昀,铁娘子也不会踏足中原,颖儿更不会为她所擒.此行我若不救出颖儿,便太对不起赵大叔了,就是对颖儿,我也……”

第二日,铁娘子便穿着汉家女子打扮,同颖儿出了客栈,继续西行,向城外走去.出得泽州城,走了一两里路,二人碰上一队五人金人骑兵.为首一人瞧见铁娘子一身淡青色裙子,模样俊俏,一头红发,腰身丰满,更有着中原汉人与女真人没有的韵味.

那人见他们两个姑娘家身边并无男丁随行,便问道:“两位小姐哪里去?”

颖儿抢先答道:“我们和爹爹一同外出打猎.”

那人四周一望,见更无人迹,又问道:“你爹爹在哪里?”

颖儿道:“我爹爹是城里出了名的神射手,他就在附近,说不定已弯弓搭箭,对准了哪一只不长眼的野兽.”

那人笑道:“小姑娘莫要拿我打趣,这里分明没有别人,难道你爹爹藏在那座土丘后面?”转身对铁娘子道:“小姐不像是本地人罢!”

铁娘子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又望向别处,并不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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