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个好兆头。老人心想。
虽然现在已是空月[1]末，但天气却没有一点回暖的迹象。天空中，乌云在狂风之中翻卷着，犹如海上的滔滔巨浪，一次次地打在都城的上空，重重地压在泽纳斯·霍华德[2]的青铜像上方，也压在了所有聚集在圣泽纳斯广场参加加冕仪式的人心上。尽管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但前任君王多威克·霍华德被自己的儿子兰德尔残忍杀害这件事所带来的阴影仍未褪去。一切都清晰地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不仅仅是负责保护新任君王安全的侍卫队，就连从都城附近城镇赶来的普通百姓也是一脸沉重，丝毫不见欢乐之情。
在高大的青铜像下，站着的是同样严肃的弗洛伯特·霍华德，前任君王多威克的兄弟，也是即将戴上皇冠，成为下一任君王的人。他穿着浅色的细棉衣裤，配上锃亮的黑色长靴，肩上披着有黄线缝边的深紫色斗篷，腰间佩带着插在皮革鞘里的长剑。这并不是弗洛伯特习惯的装束，他显得有些不自在，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摸剑柄。但相比起弗洛伯特，站在一旁、全身裹在金白色袍子里的首席牧师乔塞亚斯·帕森才算得上是紧张兮兮。他双手捧着放有金色皇冠的紫色丝绒软垫，腰杆子挺得很直，但眼珠子却四处转个不停，就好像坏掉的木偶娃娃。尽管从西比拉家族手里接过首席牧师一职已将近有一千年，但帕森家族的人似乎直到现在还没学会如何让自己的行为与身份相符合。
皇宫的方向传来了悠长的钟声，总共有十二下。钟声惊动了鸟群，鸟儿们纷纷拍翅起飞，尖叫着掠过广场的上空。人们抬头仰望，窃窃低语。乔塞亚斯·帕森像突然醒过来那样用力地眨眨眼睛，转向弗洛伯特，张口正要说什么。弗洛伯特没有搭理他，一挥手把他和他手里捧的皇冠推开，踏上前一步，朗声道：“把这花俏的饰品拿开！真正的君王不需要皇冠彰显自己的身份！”
乔塞亚斯·帕森瞪大了眼睛，就像是噎住了一样。围观的人群发出蜂鸣一般的窃窃私语，但在弗洛伯特再次开口时又很快地安静了下来。“七千五百多年前，是什么让泽纳斯·霍华德成为了君王？是女神的旨意？是巨大的财富？还是卓越超凡的能力？不，都不是！真正让他登上王座的，是他敢于承担重任的勇气！”弗洛伯特的声音不大，但却相当有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遗忘了这一点。统治者将自己的统治权视为理所当然，忘记了伴随着权力而来的是相应承担的责任。但现在，是时候终结这样的荒谬了！我，弗洛伯特·霍华德在此，从先祖手里接过君王的称号，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重担！”
弗洛伯特铿锵有力的声音戛然而止，圣泽纳斯广场上一片死寂。没有人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首席术士，兼任皇族侍卫队队长[3]的西利·皮特曼首先从两侧的队伍中站出来，面向弗洛伯特，单膝跪下。“火风水土四派别所有术士及皇族侍卫队全体在此向您效忠。”他说，“我们将与您并肩奋战。”
接下来，首席牧师、财政大臣、大学士、新任的军队司令以及龙族各大小贵族也都仿效皮特曼，纷纷向前向弗洛伯特表示效忠。老人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戴夫斯·派克侯爵颤颤巍巍地退下来，才走上前去，向弗洛伯特一鞠躬。“尤克特里德·阿伯特在此代表阿伯特家族以及内卫全体成员向弗洛伯特陛下效忠。”他说，“阿伯特家族为君王服务已超过七千年，这份忠诚将伴随我们直到时间的尽头。”
老人听见背后传来了低声议论，期中还夹杂着相当粗鲁的评论。无论是阿伯特家族抑或是内卫[4]，他们在都城乃至整个异域都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角色，而他们和皇族的亲密关系则更是为这增添了一笔。他听见自己的贴身侍卫向人群冷冷地说了什么，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老人的嘴角微微扬起。弗洛伯特注视着他，紫色的眼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老人再一次鞠躬，随后退下。然后，弗洛伯特再次开口。
“生命之树枯萎，神犬谷[5]被毁至今已有九百多年，期间一直相安无事，似乎一切都已经得到了控制。但这只是假象。虽然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清楚，在这平静之下仍然隐藏着暗流。它可能会在明天发生，也可能是明年，甚至是几十年后。我无法向你们保证什么，但我发誓，我定会竭尽所能，在那到来之前做好最充足的准备；而当那真的到来，我也将与你们并肩作战，直到黑暗将我们吞没！”
“弗洛伯特万岁！”人群中的某处传来一声叫喊，孤零零得有些可怜，但很快又有更多的人加入其中。到了最后，整个人群都沸腾了起来。“弗洛伯特万岁”的呼叫声响彻天际。人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挥舞着手里拿着的一切东西，旗帜、各种工具、拳头。侍卫队的卫兵高举长枪，紫色的缎带随风飘扬。庆祝活动由此拉开了序幕，沉重的氛围被一扫而光。看来先前是他自己担心得太多了。
老人从来不喜欢这种混乱。他朝侍从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转身离开广场。他无需为拥挤的人群挡路而烦恼，因为每当他走近，人群就会自动地为他让出空间。他只花了五分钟便走到了停在广场边的高轿旁。相比起马车，像他这种年纪的人还是适合于坐轿子出行。
虽然没有了往常的巡游活动，但人们的兴致依旧高涨。宽阔的大街上人山人海，有叫卖各种纪念品、小吃的贩子，也有在吹笛子弹竖琴表演的艺人。人们欢笑着，大叫着，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焰火在晦暗的天空中一次次地绽放，道路两旁的屋子都挂着霍华德家族的标志，紫色的原野中央一把剑尖斜向上的金黄色宝剑。保护者之剑。老人回想起了刚才弗洛伯特在众人面前的那番话。“并肩作战直至黑暗降临”，与其说是鼓舞倒不如说是警告。那些忠实的臣民们，真的听懂了吗？他看着窗外载歌载舞的人群，暗暗地叹了口气。但这也不能责怪他们。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人们终究需要一点欢乐。
越过层层人潮，老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终于摆脱了摆脱大街上弥漫着的爆米花、烤肉以及薯酒混合在一起形成的难闻气味。刚进门，他的副手就迎了上来。一看到他手里面拿着的那个信封，老人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大半。“事情进展得还顺利吗？”他问。
副手把信递给他，但老人只是把它放进了口袋。“他已经找到了关于那个人的线索。”副手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正等待您的进一步指示。”
“就像我之前吩咐过的那样。”老人说，“无论用上什么方法，都要把那个人给我带回来。那个人虽然还小，但也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把我先前派去的人都耍得团团转，而且现在他身边还有人在帮他。让他加快速度，一旦确定下来就立刻行动，不要有丝毫犹豫。”
“是的，大人。另外，珀西瓦尔·沃伦大人也来信了。”
“什么事？”
“信封上吩咐说只有您才能读。”副手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信封，“这封信是昨晚到的，但那时候您已经在休息了，而今天您又在忙登基仪式的事情，所以到现在我才有机会把信交给您。”
老人有些疑惑，接过信读了起来。珀西·沃伦在信里表示“希望”能借用几名内卫的人，甚至还具体地指出了是哪几个人，而正在替他办事的人的名字也在其中。军队和内卫之间常有合作关系，相互派遣人手支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完全不需要通过他——内卫总指挥官的同意，可珀西·沃伦却十分坚决地要通知他。老人把信给了副手，副手立刻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随后皱起了眉头。
“大人——”
“我知道。”老人说，“珀西·沃伦是‘六将军’[6]的接班人之一，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就让那几个人随他的调遣吧。”
“可那件事……”
“那就再等等吧。”老人叹了口气。难道这是女神的旨意，让他永远都找不到那个人？“把我的命令转达下去。”他命令道，“顺带把沃伦的事情也通知他一声。至于沃伦那里，你替我回信，就说一切按他的意愿。”
注释：
[1]相当于一年中的第二个月份。
[2]龙族的第一任君王。传说，他拥有一把由神犬以神域之焰帮忙铸造的宝剑，有着奇幻莫测的力量。正是凭借着这件武器，他率领龙族在中古时代的战争中与魔族对抗，并最终成为龙族的首任君王。霍华德家族的家徽，一把出鞘长剑也由此而来。
[3]根据传统，首席术士同时兼任皇族侍卫队队长，但这个头衔只是虚设的。唯一能调动侍卫队的人只有君王。
[4]即龙族的间谍部门，负责情报收集、拷打审讯等工作。虽隶属于军队部下，但其活动具有相当大的自主性。历代内卫总管均为阿伯特家族的成员，其家徽为猫头鹰。
[5]即神犬一族居住的地方，位于库多斯山脉和八十四山脉交界处。神犬是上古时代少数仅存的魔兽——银狼的后代。在三大种族诞生之初，银狼以自己的身体为他们从神域取得火种，获得光明女神的赞赏，因而被赐予使用火（可口吐烈焰）和语言的能力。但在生命之树枯萎后，天灾也首先降临在它们之上，一夜之间，神犬谷被夷为平地，神犬一族也从此灭绝。
[6]龙族军队中，地位仅次于司令的机构，由六个大贵族家族的成员组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