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宝拉走到桌子旁，用那种甜得化不开的声音宣布今晚的甜品是炖奶的时候，安尼对她报以微笑，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那苗条婀娜的身姿上。索罗尔德暗暗叹了口气。十三年过去了，安尼那副风流浪子的德性居然一点都没变，甚至还变本加厉了——开始跟朋友的妻子调情。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对她没那种想法。”宝拉走远以后，安尼抗议道，“我做人还是有原则的。”
“这样的话，你那所谓的‘原则’也真够宽松的。”
“人一辈子活下来也就只有那么一点时间，何必让自己难过呢？”安尼端起杯子，一口就把满满一杯酒干掉了，“这一点你们人类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吗？”
“那你就应该安定下来，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孩子，做些正常人做的事情。”索罗尔德建议。身为一个孤儿，他从小就是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所以也不太清楚如果一个正常人想要安定下来的话除了结婚还会做些什么。
“要是我想当正常人，我也就不会来当术士了。至于结婚，哈！这么说吧，罗迪。你去商店是为了要买东西，可现在你已经有这样东西了，那为什么还要特地跑一趟呢？而孩子的问题就更简单了。如果我想要孩子——虽然很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万一真的是这样，我可以像你的大师那样到孤儿院去领养一个小孩，要不然就直接收个学徒。”
尽管不情愿，但索罗尔德承认安尼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特别是对于安尼这一类性格的人来说。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过这样轻松自在的生活，有的人就是过得要比其他人更辛苦。“这就是为什么我时常在想，”他闷声说，“当年我是怎么和你混到一起的。”
安尼哈哈大笑：“我也在想，到底是为什么那时候我居然没能把你给教育好。”
“你该不会也是这样教育你的学徒吧？”
“那是当然的，俗话也有说，‘大师的意志要由学徒来继承’嘛。戴利恩那家伙就像你一样，太正经了。”安尼摇摇头，“说起来，当罗尔夫说起他是你的学徒的时候我真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干术士了呢。那时候你不是说过，要和丽芙一起生活吗？现在她怎么样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索罗尔德就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纠成了一团。他已经有好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无意识地，他拿起叉子，开始拨弄盘子里的食物。“她走了。”他说，语气生硬得连他自己也有些吃惊。
“走了？”安尼难以置信地问，“可是，你们不是——”
“我们是。”索罗尔德打断安尼的话。他真的不想回忆起这些事，但安尼拔开了塞子，它们就像香槟那样喷涌出来，根本就止不住。“我扔掉了我的斗篷，那些惩戒者把我当成了违誓者，一路找过来要把我带回太阳城去，我只好带着她四处躲避他们。结果有一天起来，丽芙不见了。”他喝了一口酒，冲走嘴里的苦涩。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
安尼沉默了下来，过了良久才说道：“女神！我真没想到……我很抱歉，罗迪。”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女神保佑，安尼，我应该想到的。我是个术士，我曾经发誓要永远忠于龙族君王，永远为他服务，永远把他的命令放在第一位……我没办法给她那些她需要的东西，反而给她了一大堆麻烦。”索罗尔德扔下叉子，“她一定恨死我了。”
安尼很少见地叹了口气，拿起酒瓶把两个人的杯子都装满。索罗尔德的头有些发疼。除了一些特殊的时候会喝上几杯，他平日里都是滴酒不沾的。刚才和凯文说斗酒也只是说说而已，只要被灌上五六杯他就已经不省人事了。“别倒了，我不能再喝了。”他推开杯子。
“我记得以前你可是没这么节制。”安尼又一口干了一杯。
“我戒了。”索罗尔德简单地说。
“好吧。”安尼拿起索罗尔德的杯子，“你不要怪我多嘴，罗迪。我只是想说，按照我对女人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了解，我觉得丽芙她并不恨你。”
索罗尔德苦笑了一下：“你这个‘微不足道’还真够谦虚。”
“我看起来像是谦虚的人吗？我只是在说实话。真的，我从来都没了解过她们，她们就像是另一种完全不可理喻的生物。”安尼微笑起来，“嗯，不过也很讨人喜欢，不是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跟女人待在一起直到我死——”
“大师！”
是罗尔夫的声音。索罗尔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向他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开放了感知力，动用体内储存的“法”，作好迎接攻击的准备。一瞬间，整个世界变得更清晰了。他感觉到安尼几乎在同一时间和他做了一样的事情，盘旋缠绕的“法”正在他身边打转，等待着被使用。公共大厅变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碎碎低语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了。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陌生人上。那人的个头只到他的手肘那般高，身形瘦小，一副蓬头垢脸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她敏捷地穿过公共大厅，撞倒了大厅中央的艺人，摔在地上，但又很快地爬起来继续向自己冲来。索罗尔德认出了她。
“放轻松，是认识的人。”他对安尼说。他感觉到安尼身边的“法”恢复了平静，然后自己也收回了感知。莱奥诺尔一下子就冲到他身边，抱着他就大哭起来。“怎么了，孩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问女孩，然后抬头看着刚刚赶到的罗尔夫和戴利恩，“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尔夫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大师。我们也是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碰到她的。她在打听您的事情，所以我就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结果——”
“奥斯温大人！您一定要救卡尔森大师！他们、他们想要杀了他！现在只有您才能救他了！”
索罗尔德的心一紧。有人要杀卡尔森，就正好发生在劳动营暴动、自己带着罗尔夫离开以后，而且罗尔夫之前还要在卡尔森家里待过一段时间。这不可能是巧合，必须详细打听才是。
“嘘嘘，好孩子，先别出声。”他低声说，摸摸莱奥诺尔那一头纠结成团的头发。大厅里的其他客人都在向他们这边看，他们今晚可真够引人注目的。“安尼，麻烦你去找一下凯文，让他帮忙给我们安排一个房间。你们两个，”他转向罗尔夫和戴利恩。“到厨房去，多找一些吃的东西。”他温柔地让莱奥诺尔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谈谈你要说的事情。”
“已经没有时间了！”莱奥诺尔擦擦眼睛，“他们……那些人在伤害他，我不知道……”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索罗尔德叹了口气，怜惜地拍拍她的肩膀。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个女孩肯定都是吃尽了苦头。
安尼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凯文。“这孩子是个学徒，她需要好好休息。”索罗尔德说，“给她找一个安静、舒服一点的房间。”
凯文点点头，把他们带到了三楼最尽头的房间。这个房间的装修和布置就和其他房间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它的房门和窗户玻璃比其他房间的要更厚，距离其他房间也比较远。莱奥诺尔一直紧紧地靠在索罗尔德身边，不愿走开。“你已经安全了。”索罗尔德安慰她，“我和霍西尔大人不会让那些人伤害你的。”
“我去把宝拉叫来。”凯文说，“她知道该怎么照顾小女孩儿。”
“谢谢。”把凯文送出门后，索罗尔德立刻把门锁上，又检查了一下窗户和其他角落。他点起壁炉，让莱奥诺尔坐下。“好了，孩子，现在可以说了。”
莱奥诺尔紧紧地揪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低着头。索罗尔德耐心地等着。终于，她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说：“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发现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而且有我不认识的人和卡尔森大师一起在屋里面。于是我就从二楼的窗户爬进去了，结果却发现……”她捂住脸，“那些人在伤害他！”
“那些都是什么人？”索罗尔德追问。
莱奥诺尔摇摇头：“我不知道，有好几个人，都是龙族的人，我不记得了……我只见到了其中一个，他很年轻。他们……他们把蛮人也给杀死了。大师，大师他让我快逃，那些人发现了我，我跑到赫伦治安官那里找他帮忙。结果那个年轻的龙族男人找来了，他骗赫伦治安官说我看到的不是真的，只是在演戏……然后，然后治安官相信了他，要我跟他回去，我就又逃了出来。屋外面有人埋伏，我差点就被抓住了。他们一路追着我……我只好逃跑，刚好有一辆火车经过，我就跳了上车……”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不用她再多说，后面的事情索罗尔德能想象得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问。
莱奥诺尔放下手，盯着自己的手看。“我不知道。”她说，“我后来被赶下了火车，只能沿着铁轨一路走来。我只记得那天是戒夜。”
“九天。”一直站在门边的安尼说。他斜斜地站着，背靠着墙壁，手臂交叉放在胸前，看起来一副很悠闲的模样，不过索罗尔德知道他一定是在用感知力警戒着周边的情况，就像他们以前还是搭档的时候一样。
“九天？”莱奥诺尔愣愣地重复着安尼的话，然后哇地一下又哭了起来。“他们一定已经把大师给杀了！”她边哭边说，“我不该丢下他不管的！”
“集中注意力，莱奥诺尔。”索罗尔德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我们会帮助你和卡尔森的，但我们首先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你见到了其中一个人，那个年轻的龙族男人，他长什么样子？”
“我没看清楚，很年轻，又高又瘦……我觉得他应该个大人物，因为赫伦治安官称呼他大人。其他人……他们很强壮，但不是术使用者。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不是术使用者，很强壮，一个年轻的龙族大人物。索罗尔德觉得事情不太妙，说：“莱奥诺尔，你刚才说他们伤害你的大师。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莱奥诺尔摇头，“孩子，我知道你不想要想起来，但这真的很重要。”
“不，我没看见。”她嗫嚅道，“我只听见了……他们在问他事情。”
索罗尔德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脚底。女神在上，真的是那些人找来了！“他们问的什么事？”他连忙追问，“莱奥诺尔，这很重要！”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好害怕，一听见大师叫我逃跑我马上就逃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索罗尔德安慰道。她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再问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暂时还是没法确定事情是不是就像他所担心的那样，只能说很有可能。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但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呢？经历了这么多，他很难再相信巧合这个解释。
门被敲响了，莱奥诺尔警觉地跳了起来。“是宝拉。”安尼说，打开了门。宝拉进了门，一看见脏兮兮的莱奥诺尔，就发出一声怜爱的叹息：“女神保佑这个可怜的小家伙！”随后又插起腰来教训两个术士：“你们该早点叫我过来！凯文那头笨牛，只说这女孩需要照顾——可是女神在上，看看她！”她换上温和的语气对莱奥诺尔说：“好了，孩子，跟我来。只要把身上洗干净，填饱肚子，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莱奥诺尔躲到索罗尔德身后，不愿意出来。“宝拉是我们的朋友，她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信任她。”他向她保证，“好好休息，其他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别担心，我们会保护你。”
等莱奥诺尔跟着宝拉离开房间以后，索罗尔德陷入了沉思。对于这件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而且还要低调，不能让其他人看出自己和这件事有关系。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趁着公会派人下来调查以前他自己先去峡谷城一趟，但在这要紧关头他又不放心把罗尔夫托付给其他人。这种工作温纳做不了，必须是人才能完成，而且最好还是个他信得过的术士。
“那个女孩可被吓得够呛的。”安尼说，“我们得把这件事报告上去。”
“先等一等。”索罗尔德说，“让我再想想。”
“喂，别告诉我你跟这有关系。”
“听我说，就算那些人知道那孩子上了火车，他们也不会知道她是在哪里下的车，必定得沿着铁路一路搜索过来，贸然地从这里发报告就等于告诉他们这孩子现在就在这里。”
“但他们终究还是会找到这里来。”
“是这样，但至少现在我们赢得了时间来考虑对策。”
安尼摇摇头：“这件事必须报告上去。”
“这是肯定的，问题是该怎么做。”索罗尔德摸着下巴。他和安尼是必须得留在格兰德的，万一那些人来了，莱奥诺尔会需要他们的保护；通过分部把报告送上去花的时间太长。
等上头派人下来调查的时候线索很可能都已经被消除了，而且消息被拦截的危险也很大。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提议。”安尼说，“有一个我们都认识而且可以信任的朋友，她这段时间刚好就在附近。”
“你说的‘附近’，该不会是在你的床上吧？”索罗尔德戏谑地问，但安尼只是笑而不语。“到底是谁？”
“哈莉尔·泰勒，但我觉得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哈莉。”
索罗尔德惊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你信任她吧，罗迪？她是你的顶头上司，而且——”
“她当然信得过。”索罗尔德有气无力地说。女神在上，我的前搭档居然和我的上级……他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怎么偏偏会是她，安尼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泰勒大人她是什么时候……她为什么要来格兰德？我以为她一直在总部。”他目光锐利地瞪了安尼一眼。“你该不会告诉她我也在这里了吧？”
“当然没有，她根本就没问起你，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罗迪，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不，为什么我要——”索罗尔德摆摆手，重新冷静下来，“那么现在泰勒大人还在格兰德吗？”
“不，她大前天就走了，说是先到峡谷城停留几天然后再回总部。算起来的话她应该差不多已经到峡谷城了，说不定已经到了，但她没有说过具体会在那里待多久。”
索罗尔德不情愿地点点头。安尼的提议是目前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方法，而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办法再去管那些陈年旧事了。“那就这样好了。”他说，“我去把温纳找来，你写信把这件事告诉泰勒大人，请她帮忙调查，记得——”
“与其这样告诉我写这写那的，倒不如你亲自写更节省时间。”安尼打断他的话，“你认识那女孩，刚才又是你问的问题。而且就算是我写完了，你也一定会读一次看有没有写漏什么东西再送出去，何必这么麻烦呢？”
女神在上，安尼这家伙真的不是故意的？不，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些了。“好吧，我写就是了。”索罗尔德勉强地说，“那么你就到浴室门口守着那孩子吧，好让她安心一点。”
“啧啧，做这样的事，会被宝拉打的吧？你看我多好心，把好工作都让给你，尴尬的事情留给自己。”安尼打趣地说着，离开了房间。
索罗尔德叹了口气，打开窗户，呼唤温纳。靠着契约的力量，他联系到了自己伙伴的意识。温纳正在山上捕猎，他的意识被狩猎的本能挤到了最边缘。索罗尔德一连呼唤了好几次才让火雕清醒过来，恢复理智。
“让血狼吞了你！”温纳生气地骂道，“你害得我的夜宵跑了！”
“抱歉，不过你得快点到我身边来。”索罗尔德告诉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马上？”
“用飞的就好了。”
“我很快就到。”温纳说，“我讨厌你们那套什么传送的玩意儿，尤其是在丢掉我的夜宵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索罗尔德在书桌边坐下，一边写信一边大致地给温纳解释了现在的整个状况。写信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句，好让自己的意思能完全表达出来又不会透露得太多，更不会让读信的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看在女神的份上，这么紧张兮兮地做什么，这是在写报告而不是写情书！
他花了十来分钟才把这封不长的信写好，期间还重写了不止一次。温纳来到的时候，他才刚刚把信装进信封里。“把这封信带到峡谷城，交给哈莉尔·泰勒大人。”他吩咐道，“如果泰勒大人答应了，那你就留在那里，协助她的工作。”
“你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温纳提出疑惑，“让火系术士的首领来调查，你可真是够低调的。还是说有什么原因？个人的问题？”它的喉咙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我今晚已经够烦了，你就行行好让我静一下吧！”索罗尔德有些恼火地说，“快点去！”温纳生气地低吼了一声，但还是带着信飞走了。索罗尔德一直站在窗边，直到火雕的意识慢慢地从他脑中淡出。
“刚才她跑进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那个女孩是谁？”德拉一边搅拌着碗里酱汁，一边问罗尔夫，“她怎么会弄成那副样子？”
“我不知道。”罗尔夫说。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们算不上认识……只是见过几次面罢了。”罗尔夫不想把自己在峡谷城的事情对其他人说得太多。为了不让德拉再继续问下去，他改变了话题，问道：“食物都准备好了吗？我想大师一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德拉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刚才这里出了什么乱子，居然还这样催！就算再不耐烦也得等，要不你把这半生不熟的东西拿上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道歉，我只是想现在莱奥诺尔一定很饿。”回想起莱奥诺尔的样子，罗尔夫觉得她大概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就算给她吃生的东西她应该也是不会介意的，无论她以前有多挑剔。
德拉哼了一声，用力地把碗往桌上一放。“麻烦借一借。”她尖锐地说，一把推开罗尔夫，抓起一把香料扔进碗里，“对不起，这只是一座在边远小镇的小旅馆，有什么招待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见谅，术士大人。”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德拉……唉！”罗尔夫恼怒地一挥手。德拉没有答话，在他面前来回走动拿各种香料，就是没有看他一眼，好像把他当作透明的空气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是怎么了？
“我把现成的东西先拿上去好了。”莱拉克说，拿起桌上的那盘面包，“你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待会儿把其他东西一齐拿上来吧。”
“不，我和你一起上去。”罗尔夫郁闷地说。相比起和闹脾气的德拉一起待在这里，还是上楼去看看莱奥诺尔的情况比较有意义。况且东西煮好了总会有人端上来的。
莱拉克似乎有些不太赞同罗尔夫的做法，但当时也没多说什么。直到他们走在楼梯上，他才对罗尔夫说：“你该留在那里的。”
“为什么？”罗尔夫皱起了眉头，“我留在那里也帮不了什么忙，不仅占着地方，还让他们以为是我在催他们。”
莱拉克抬抬眉毛，没再接话。他们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还没敲门，门就自动地开了。“你们的动作也太慢了，居然让一个女孩子等那么久。”霍西尔埋怨地说，看看莱拉克手里的东西，“而且居然只拿了面包？”
“厨房的灶头着火了，刚才收拾好。”罗尔夫说，“我们怕她饿坏了，所以就先把能吃的拿上来，其他的东西也很快就好了。”
霍西尔他们进了房间。莱奥诺尔已经洗过澡了，穿着干净的裙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一个面容和德拉有点像的女人坐在她身边，一边帮她梳理那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和她说着话。罗尔夫看了看四周，但没有看到奥斯温。
“罗迪出去了，到外面去查看情况。”霍西尔告诉他，“既然你们上来了，那么我就到楼下大厅去守着，顺便找个好故事把那些好管闲事的人糊弄过去。戴利恩？”
莱拉克把盘子塞给罗尔夫，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正对着房门的地方，坐下。他从背上取下弓和箭筒，把箭筒放在椅子边，弓则放在自己大腿上。霍西尔对他皱起了眉头，但他只是说道：“我还是更习惯这样子。”
霍西尔离开以后，罗尔夫拿着盘子走到床边。第一次，他终于觉得莱奥诺尔真的是个女孩子，还要是个挺漂亮的女孩。“你一定饿了。”他不自然地说，把盘子放到她面前，“先吃点面包吧，待会儿还有其他东西。”
莱奥诺尔瞄了一眼食物，一言不发，也没有伸手去拿。“他说得对，你该吃点东西。”那个女人说，“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其他事情呀。”
但莱奥诺尔只是摇摇头。罗尔夫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她，他想起了卡尔森。在罗尔夫的印象中，卡尔森就是一个很严厉、不苟言笑的人。把他送到劳动营去，害得他几乎在那里丢掉了性命的人正是卡尔森——但在他第一天到达峡谷城的时候主动收留他，给他包扎伤口的人也是卡尔森。“别担心，卡尔森大人不会有事的。”他对她说，但那听起来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莱奥诺尔哭了起来，把脸埋进膝盖。“好了好了，嘘，没事的。”那女人安慰地说，“女神在上，你还真会安慰人，嗯？”她抬起头，责怪地看着罗尔夫。
女神，这些人都是怎么一回事！我分明没说什么不对的事情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罗尔夫小声地说，“我只是以为……”
那女人摇摇头。“你还真是和罗迪一模一样。”她抚着莱奥诺尔的头发，说：“我到厨房去看看，很快就回来。别害怕，你的朋友会在这里陪着你。”她严厉地看了罗尔夫一眼。
“是、是的……我会在这里，还有莱拉克也是。”罗尔夫结结巴巴地说。
“听到了吗？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就回来。”
直到她离开了房间，罗尔夫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莱奥诺尔还在抽泣着。“拜托，别哭了。要是她回来看见你还在哭的话，她一定会活剥了我的皮，把我扔去喂血狼的。”罗尔夫恳求道，又把盘子向她面前送了送，“吃点东西吧，就是咬一口也好，好不好？”
莱奥诺尔松开抱着腿的手，拿起一块面包，送到嘴边，小小地咬了一口。罗尔夫松了口气。“很好吃，对吧？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吧，还有很多呢。”他说。莱奥诺尔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罗尔夫把更多的面包送到她手里。“别急，慢慢吃，别噎到了。”
盘子里面包很快就没了一半。吃着吃着，莱奥诺尔不知怎么又开始掉眼泪了。她拼命地把面包往嘴里塞，就好像要把泪水堵回去，可最后还是哭了起来。罗尔夫慌了。“又怎么了？”他焦急地问，看向身后，但莱拉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看。该死的，她好歹也来帮一下忙啊！
“我居然就这样把他丢下给那些人！”莱奥诺尔哭着说，“我不该逃走的，现在他们一定已经把他杀了。”
“可是如果你也留下了，你也会被他们杀死的。”
“那又怎么样！”莱奥诺尔激动起来，坐直了身子。“至少大师他会有机会逃出来！”
罗尔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直到现在，他自己也会时不时地陷在同样的问题里挣扎着出不来。“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它就是这样，无论你再说什么也不会让它改变。”这是他唯一想到的话。
“他是你的大师。”莱拉克说，“保护你是他的职责。”
莱奥诺尔扔掉手里的面包。“我不需要他保护我！”
“但他需要保护你。”
“卡尔森大人不会有事的。”罗尔夫说，试着停止这场争吵，“奥斯温大师和霍西尔大人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他们会把卡尔森大人救回来的。”
莱拉克冷笑了一下：“我相信奥斯温大人会的，至于另一个——”他的话戛然而止。他一手拿起放在腿上的弓，一手从箭筒中抽出箭，站了起来。罗尔夫也跟着紧张起来。他站起来，把莱奥诺尔挡在身后——拿起武器，站在敌人和你想要保护的人之间，兰迪是这么说的，萨利也是这么做的。紧张的氛围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罗尔夫感觉到莱奥诺尔抓住了自己的斗篷。莱拉克拉开弓，箭头直指向门口。“什么人？”他喝问道。
“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侍，”德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来给几位术士大人送东西。”
莱拉克放下弓箭，把门打开。德拉拿着托盘进来了，把它用力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吓得罗尔夫浑身一震。“对不起，都怪我慢手慢脚的，害您们久等了。”当德拉看到罗尔夫和莱奥诺尔的时候，眼神一下子收紧了，脸色也更沉了。“请慢用！”
“等一等。”罗尔夫拉住了正要走的德拉。
“干嘛！”德拉转过身，没好气地问。
“能不能请你留下来陪她？”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是女孩子？”德拉白了罗尔夫一眼。“不，我是认真的，德拉。莱奥诺尔的大师，就是她的老师出事了。她很担心他，很着急。得要有人和她聊聊天，让她别老是惦记着这件事，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所以……拜托了？”
德拉看了莱奥诺尔一眼，又看看罗尔夫，一把挣脱开罗尔夫拉着自己的手。她拿起托盘，走到床边放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别哭了。”她生硬地对莱奥诺尔说，“吃东西。”
罗尔夫松了口气，发现莱拉克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嘲笑的神色。“又怎么了！”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吗？”
“这一招可真绝。”
“什么？”然后罗尔夫明白了。“我都说了不是那回事！”他恼怒地说，“我要到楼下去了。”怎么连莱拉克也变得那么奇怪了？真是让人受不了！
公共大厅里，艺人的表演还在继续。原本都凑在各自成堆说悄悄话的人们也一扫先前的忧郁，都来到了大厅中央，伴随着欢快的音乐跳起舞来，场面很是混乱。罗尔夫穿过人群，在角落的桌子找到了在一个人喝酒的霍西尔。“你来了，很好。”他说，“要喝点什么吗？”罗尔夫摇摇头，“好吧。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德拉在陪着她。”罗尔夫说，“当然，莱拉克也是。”霍西尔点点头，喝着酒，看着跳舞的人们。“霍西尔大人，”罗尔夫犹豫着问，“卡尔森大人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莱奥——”霍西尔看了他一眼，罗尔夫把话咽了回去，“她，她说他可能已经……霍西尔大人，那是真的吗？”
“我们会知道的，只是不是现在。”霍西尔意味深长地看着罗尔夫，“你好像也很担心的样子，是因为那个女孩吗？”
罗尔夫的脸红了：“当然不是！”
“那么你认识他？那个我们现在在找的人？”
“我……我见过他几次，他不是一个坏人。”
霍西尔笑了起来：“不是坏人，这个评价倒是奇怪的。”
“我希望他不会有事。”
“我们都这么希望，孩子。”霍西尔说着，拿起杯子把酒一干而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