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公羊犹豫着道:“我很怀疑我那弟子有这样的手段,但是我总觉得,是他主导了两位王妃之死,以及撺掇了晋王之暴行。”
顾惜朝脑海中,雪寒鸦那怎么也忘不了的身影竟在这一瞬模糊起来,谁都无法预料到那个男人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不知道是不是预料到了这样的风波,他早在半年前就向晋王请假,晋王许了他的假期,外出云游,哪怕是我,也算不到他在那里,但是他的小伎俩瞒不过晋王,暗中一定有人去找他了,有雪族在,他早晚都要回来!”
“你未免对他的情义太过信用。”
蚩公羊一愣,似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还是摇摇头,起身道:“前因后果我已讲述清楚,算是聊表对鱼公忠义之敬,此非鱼公之罪,只要世子果位还在,晋王就不敢杀世子,鱼公即是世子老师,又是世子姻亲,首当其冲,我代满朝文武拜谢,至于雪寒鸦,还真的不好说啊......”
顾惜朝指向大厅:“拜我何用,他的妻女,尸体都在那里,要拜,去那里拜!”
蚩公羊转身离开,没有言语,顾惜朝转身回府,一夜未眠。
夜色笼罩,蚩公羊看着月色,情不自禁的叹息一声:“哎。”
“师尊何故哀叹,等到尘埃落定,再叹不迟。”
清冷的声音传来,蚩公羊一愣,回过头去,怒道:“你果然回来了!”
雪寒鸦走在月下,却似乎比月还皎洁:“师尊啊,我从和你下棋的时候就知道,师尊你的棋力在布局,因是常年卜筮,使得眼界太宽,细微处却总差一分,大势已成,师尊却看不到吗?”
蚩公羊嗤笑:“世子已经放弃弑父,晋天重定,你还有什么办法杀晋王?”
“师尊啊,我今夜应能等一个消息,有关小世子,你可愿与我再下一局?”
蚩公羊身子狠狠一震。
两个时辰后,一个人影来到两人身侧,小巷中不知何时摆了一方棋盘,局面纵横交错、黑白对立、难解难分。
来人道:“晋王今夜封锁了世子封棺所在的议政殿,小世子要为父亲送食水,值夜禁军首领拒入。
小世子说,我是世子唯一的嫡子,也是晋王唯一的嫡孙,日后我就是晋王,之后逼问禁军首领名字,家族,以及在场所有士兵姓名,禁军首领败下阵来,准他进入,小世子不入且二次问名,禁军首领跪伏于地,请求赎罪。
之后我顺利引来晋王,晋王没有呵斥小世子,如今小世子已经回宫。”
啪,雪寒鸦落下一字,原本难解难分的局面一下子清晰起来,蚩公羊最重要的一条大龙猛地气断。
雪寒鸦一颗颗的捡起棋子,笑道:“师尊,围棋之道,大局固然重要,但是眼界一旦太高,就反而看不清布局,世子弑父固然是一着,可我还有后着啊,师尊以为把非卦之人支走我就无子做官?”
“小世子今日的言行必然传出,就像他说的一样,晋王只有这一孙子,今日禁军之名记在心上,背叛他父亲的人又如何?”
蚩公羊见还有局面,就要继续落子:“晋王不会杀世子。”
雪寒鸦轻笑一声:“师尊,你难道忘了我也是世子的讲师吗?”
小小棋子蚩公羊竟然捻不住,落在棋盘上旋摇的棋子,就如同他此刻的心一样,乱了。
“你...你怎么敢?”
“遗臭万年而已,师尊你怕?”
蚩公羊抬起头来,眼中已经全是杀意,雪寒鸦却道:“师尊,就像我说的,大势已成,我的上书已经呈了上去,列举世子大罪,晋王必杀世子,到时候朝堂上亦绝无人敢触怒此刻的大王,世子一死,小世子必对满朝文武怀恨在心,终究是年纪太小,不懂隐忍,今日袖手旁观之人皆看的清楚,来日必要阻拦世子上位。”
“晋王当然也看得到这一点,从旁支好不容易变为正统,他绝不可能让小世子出事,让其他人拥立王族旁脉,
且四家的确势大,晋王早有削弱之心,之前他以世子试探四家,四家的反弹极强,正于楚越交战的大王也就不得不压制世子以继续换取四家的支持,
可局势已变,哦,忘了,您应该还没听到消息,我在边境送了晋王一场大胜,助他将权利达到顶峰,到时候为己也好,为了小世子,晋王必不得不开杀戒了,不出百日,四家之内必有一要被开刀,外部刀兵未止内部间隙扩裂,晋国乱象已成,谁也无力回天。”
蚩公羊捡起棋子,呼吸越来越重,猛地起身,向着雪寒鸦出手了。
“师尊,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游说晋王也好,组织大儒百官也可,您可是我棋盘上重要的一枚棋子,发挥您的作用吧,若能给我制造一点意外,那再好不过。”
雪寒鸦根本没有还手,被触及的身子像是泡沫一样消散。
蚩公羊低声喃喃:“大才...大才...噗!”
那张没有面目的脸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
鱼家,因为顾惜朝没有去拜祭,他不知道,雪寒鸦进入了大厅,拜过了鱼常安之后,深深的看向了鱼莜灵。
“你想知道鱼公是为什么而死吗?”
鱼莜灵刷的抬起头来,失了神的眼睛一下子亮起。
周围的鱼家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
第二天。
“你说什么?”
“相公,我不陪你回点苍宗了。”鱼莜灵面无表情的道。
“为什么?不行,你必须跟我.....”
“我不去!”鱼莜灵看向了他,顾惜朝被那猛然充满了怨恨的眼神吓得倒退一步。
这还是那个蹦蹦跳跳欢脱快乐的女子吗?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鱼莜灵转过身去,没有看他,顾惜朝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呼吸不过来,她....这是第一次给他如此冰冷的感觉。
他近乎哀求的道:“我们回去吧,离这里越远越好。”
鱼莜灵的身子一抖,终究坚定的摇了摇头:“你去吧,以后....以后我会来找你的。”
顾惜朝颓然:“那我也不去了,我不放心你。”
鱼莜灵忽的转过身来,顾惜朝这才看到她的眼中已经蓄了泪水。
她终究露出了极力要掩饰的软弱,顾惜朝的心一下子多出了不曾有的悸动。
他要照顾好她,哪怕死在这王城中也好。
下一刻,一个阵盘就被塞到了他的手里。
“相公,保重。”
啪。
顾惜朝愣住,刚刚伸出手来,却已经在点苍宗中。
他的脸变得苍白,心头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鱼莜灵不应该这么想自己走,哪怕她要寻找自己父亲的死因,甚至哪怕她真的知道了什么。
不对,不对,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
“顾兄,我们又见面了。”
顾惜朝的身子猛地僵住,这个声音,哪怕只听一次他也不可能忘记,他回头,雪寒鸦正站在身后。
“雪!寒!鸦!”
他怎么会在这里!鱼莜灵.....该死!
顾惜朝捏着拳头,疯了一样的冲上去:“你对鱼莜灵做了什么?”
一只大手紧紧的抓住了他。
是那个喜欢穿布衣的挽山子,在他的身边,还有无目老人。
“啊,你们来了,快抓住他,他.....”
苏胴奚从雪寒鸦的身后走出,笑嘻嘻的看向他。
顾惜朝愣住,这才发现,挽山子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像是一只铁钳一般,而他的脸和无目老人一样,都是面无表情。
“你们、你们和他是一伙的!”
三人都没有答话,只有苏胴奚娇俏道:“雪公子,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雪寒鸦走在最前,苏胴奚跟上,然后是无目老人,挽山子架起顾惜朝,走出大殿,那低矮的群山上,全是紫红色的大帆,无数的阵纹弥漫,才几天不见,已经是完全变了模样。
顾惜朝被带到了矮山正中的盆地之中,那里,竖立着一具银白色的棺椁,他能看到,一个面目极其苍白的白发青年躺在其中。
雪寒鸦突然道:“你要成人,他要归来,我可以让你达成你的愿望,但是你有可能失去一切,顾惜朝你敢吗?”
顾惜朝看着这个似生非生,似死非死,生而如死,死而如生的身体:“你要复活他?”
“的确,我、我的几个师尊,之所以看重你,都因为你是非卦之灵,代表跳出此界固有的规则,以你为因,我们可以做到一些规则以外的事情。”
“这就是你们帮他的原因?”
点苍宗三人眼神狂热,异口同声道:“化死为生,亡者归来,这种逆天之事,我们.....有兴趣!”
顾惜朝点点头,看向雪寒鸦:“我不问你们到底要怎么做,也不问我最后会怎样,我都配合你们,但是雪寒鸦,你必须答应我!鱼莜灵!鱼莜灵,求你不要伤害她。”
三人眼光一闪,看向了雪寒鸦,他笑了:“不用求,她本就是我重要的棋子,对她,我还有大用。”
顾惜朝深吸口气,挣脱了挽山子的手:“那就来吧!雪寒鸦,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对你做的这一切付出代价!”
一声嗤笑,苏胴奚没忍住,转过了身去,笑的身子微抖。
风雪之中,雪寒鸦清冷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勾,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