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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么早就回来了?查得顺利吗?”皇帝问杜染。

杜染点点头,神态有些郁郁。他躬身将一个小册子递给皇帝:“都在这里了。”

皇帝将册子随手扔在一堆报章上,对他道:“成。你受累了,给你三天假,回去歇着吧。”待杜染退下,他随手翻起案上几张考生的会试卷子。这几张都是主考官荐上来的,头甲前三名一般都是出自其中。

翻了翻,署名多是异族人,内容更是乏善可陈。皇帝见状微微叹了口气,招呼顾之贵过来,让他将卷子移到另一张桌子上,待辅政大臣来了一起定夺。卷子数量太多,顾之贵一趟抱不完,只得跑了第二趟。

有一张卷子从中落了下来,他忙俯身捡起,打算和其他卷子归拢在一起,却被皇帝抬手制止。这张卷子一直夹在最下层,他刚刚粗略一翻之下竟没有看见。见卷头的名字是三字汉名,便有些好奇,命顾之贵将它拿过来。

果然是个汉人的卷子,他便逐字逐句读了起来。初读倒也没觉出什么,可渐渐的,他的眼中却翻起了波浪,文中气贯山河、挥毫谈吐之象,日升月落,令人敬佩,再回头看了署名——祁君良。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是前些日子呼延黛溪提过的那个带她进京的人。

他忙翻起案边的报章,可那里方才又加上了顾之贵放上去的会试卷子,没有几千也绝对有几百,当真浩渺如烟海般难寻。

顾之贵想要过来帮忙,却被皇帝撵到了一边。

杜染拿来的册子终于被他找了出来,打开来逐页翻去。顾之贵从来看不出皇帝心中所想,但却能看出此时的皇帝的神色同往常不大一样。

放下册子,皇帝沉吟道:“顾之贵,带朕去牢里。”

“诺。”

可两人方出繁心宫门,皇帝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折了回去,拿起方才的册子,将它丢入炭炉中。眼瞧着那几页纸化成了蓬松的暗白灰烬,才复对顾之贵道:“走吧。”

顾之贵永远也不晓得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不过定是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能让素来沉着稳重的人失态而不自知。

阿溪已记不清这是在牢中的第几日,仿佛自出生长到现在也没有这般漫长。曹钰再没来过,他的创伤药很管用,伤口不再痛了,只是身上一刻较一刻地冷。最后,她已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乃至抬起一根手指,仿佛同牢里昏冷潮湿的空气混为了一体。

漆黑的四壁镶有一扇小窗,一缕明媚的阳光投在那阴湿腥臭的稻草上,无数细如毛发的尘埃在那束光中打着圈。她想,自己若真变成了空气,一定会从那扇窗中冲出去,这样皇帝就再也砍不成自己的头了。

外面传来了喧哗的声音,随即是梆梆梆的响声,像老和尚在敲木鱼。

阿溪神智昏聩,并未听出这声音其实是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门响了,她的一只手被人抓了起来。她身上早已没了活人的温度,可那双手炽热凝实,仍旧在她的手上蕴起了一股暖流。

皇帝抓起她的手,才发现她的身体冷得像块冰。她嘴唇干得裂开了,爆起了纸屑似的层层白色干皮,想到方才册子上的内容,没来由得也跟着浑身一冷。

松开她的手,搭上她的腕,那里还在微微跳动着。

“来人!”

手掌温暖的触感渐渐蔓延到了全身,阿溪一番好睡。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不在牢房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盖着丝绵被子,白底蓝色碎花,身上的血渍不知何时已被清洗掉,还包上了纱布。阳光像调了蜜的香油,慢慢渗进屋内。

她口渴至极,下床去取水,惊动了守在门口的小内侍。他赶忙帮她倒了水,并问她要不要吃饭。

这顿只怕就是断头饭了吧。她已三天粒米未沾,此刻稍好些就觉得肚子空得厉害,连忙点点头,好歹也得做个撑死鬼。

那内侍轻轻拍了拍巴掌,就有好几个提着食盒的小内侍鱼贯而入,从盒中拿出饭菜来摆在桌上。菜色很简单,一盆火腿冬瓜汤,还冒着热气的三鲜水饺,一小碟腌鱼,还有几色五颜六色的蒸菜,配蒜泥。

这些东西是维州常有的,在大蓟就少见了。好久没这样舒坦地吃过饭了,阿溪吃得愉悦,将炖得烂熟的火腿汤喝了个精光。

见她吃完,那小内侍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身衣服让她穿上,并说:“万岁爷有吩咐,让您醒来后去繁心宫见他。”

这个人如此无常,几天前还说要按律斩了自己,此番又要召见,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古人说得一点儿没错,伴君如伴虎,眼下的皇帝尤其是这样。曹钰在他身边,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样过来的。

繁心宫的地板亮晶晶的,十分光滑,阿溪虽走得不快,却还是因为紧张差点绊了一跤,连忙伸手扶住殿中赤红色的柱子。一抬头,她就瞧见了皇帝沉沉的目光,这下吓得不轻,顿时跤也不敢摔了,尽全力稳住身形。她不懂得怎样行礼,只磕了几个头,磕完后也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等他发落。

“可曾读过什么书?”他问她。

“未曾。只上过一点儿学。”她回答。

“起来,写几个字。”

阿溪起身,他将她让到黑漆螺钿书桌前,自己则站在她身后。

阿溪挑了一支不起眼的木管描金夔纹毫笔,蘸饱墨水,因他没有指定,她踌躇着该写些什么。

突然间,阿溪眼角余光瞥见皇帝穿着石青缎织四团金龙纹夹卦,前后正龙各一,腰帷行龙五,襞积前后团龙各九。列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在衣,宗彝、藻火、粉米在裳,间以五色云。他端立在她身后,静待她下笔。

她顿时有了主意,提笔悬腕,笔尖轻转,写下“黼黻文明”四字。

《淮南子》有云:黼黻之美,在于杼轴;《易》有云: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这番奉承不露痕迹,却不知皇帝是否赏识。

皇帝拿起纸细细端详了一阵,就问她:“你平常摹的可是董其昌?”

“从前是的。可进宫后就不练了。”

皇帝点点头,拿起一个黄袱面云龙纹本子递给她:“你看朕写的。”

细长圆滑,他用的竟也是董体。

祁先生曾说过,董其昌的字体飘逸婉转有余,却过于疏散,行字之间略有生涩。因此这个字体女人练习为最佳,男人练了就未免失之阳刚。可看皇帝的那幅字虽用了董体,却博采众家之长,一笔一画极其凝实,飘而不散,凝而不重,她在心底为他叫了声好。

“这个就给你,从此以后你便摹朕的字。半年,朕要你字练得跟朕一样,可能做到?”

他又不想杀自己了?阿溪心下诧异,不知何事让他做出了这样的改变。连忙道:“是!”两人书法本就是一个路子,半年练成他那样也并非难事。

“你那先生现下在何处?”见她发蒙,皇帝又补了一句,“祁君良。”

阿溪不知他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忙将祁先生的所在告诉了皇帝。他沉吟片刻,问她:“可愿带朕去寻他?”

眼下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阿溪的理解范围,除了点头称是,她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从明天起,你就日日来繁心宫。”她听见他说,“俸禄品级相当于六品待诏。”说罢指了指报章图表,“帮朕处理那些文书。”

“奴才遵命。”

前脚踏出宫门,曹钰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让你干啥啦?”

“曹大哥……你从哪来?”

“听说皇上叫你过去,我就来了,一直在门口候着。怎么样?他为难你没有?”

阿溪摇摇头:“不曾。皇上只是让我写点字,问了我几个问题,还说让我往后日日来繁心宫。”

曹钰显然也有些惊讶:“自小珍后,你是第一个进繁心宫的女子。对了,据说三天前是他亲自进狱里把你找出来的。”

原来自己睡了三天,阿溪想。

“难不成他看上你了?”曹钰嘀咕着,不过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不可能。他若当真看上你,为何不趁早留你,非得把你丢进牢里折磨得一口气差点咽了才心甘?”

他怎会看上自己?阿溪摇摇头,这是绝不可能的,自己与他,相隔又岂止千山万水。不过倒也幸而皇帝对她无意,要一辈子待他在身边,他的脾性如此莫测,心思又何等诡谲,一辈子面对他那张脸,想想就令人胆寒。

宫女若无婚配,二十五岁就能放出宫去,可她根本就不想等到二十五。爹爹的事一了,她立刻就想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第二日一大早阿溪就到了繁心宫内,里面的大小内侍瞧见她一阵交头接耳,只顾之贵笑脸相迎:“姑娘,在这繁心宫中,只要你守规矩,皇上就定不会为难你。那日他亲自去牢中接你出来后,太医都说你风寒入骨,已经没救了,可他硬要为你救治,后来在池子里搁上了驱寒药,足足浸了你一宿才救活过来。”

顿了顿顾之贵又道:“万岁爷心地良善,咱家看着他长大的。只是有时看着他心里不好受,想不开,却总劝不得……只是望着你以后能多开解开解他。”

阿溪已感觉这次醒来后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均大不如前,自己还能活多久仍然是个未知数。想起那晚他在山上的背影,她心下略微酸楚,遂对顾之贵点头道:“多谢公公,我记下了。”

一个时辰后皇帝下了早朝,见到她就问道:“你现在可能走得动?”

“奴才可以。”

“那走吧。”皇帝招手叫了她和顾之贵。

宫外早就备好了步辇,木质髹朱,圆盖方轸,门垂朱帘,环座以朱阑,阑内周布花毯,中设金云龙宝座。两轮各六辐,内外八辕,舁以十八人。

阿溪抬眼看去,但见金红一片,抬辇之人皆着袷服皂靴,除去橐橐靴声,四下里再无半点声响。

皇帝在辇上居中坐稳,顾之贵跟在左边随伺,阿溪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末端,几人慢慢地往宫闱深处走去。走不多时,就转到了一处殿前,上面悬着三个大字——兴庆宫。

顾之贵小声告诉阿溪,这里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住处。今日皇上来这里找老人家,是有要事商量。顾之贵进里间伺候主子,阿溪没那资格,只能垂首守在外间门廊下。

这时听见里面说话声音传来,皇帝先向两位老人请了安,各自落座后复又唠了会儿家常。

只听皇帝说:“今日请两位老祖宗来,主要是因为孙儿昨晚做了个梦,想请你们帮着解解。”

一阵笑声传来,随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哪门子的怪梦,倒要叨扰老祖宗一番。”这声音听起来虽上了年纪,却不至于十分苍老,应当是皇太后。

“说来听听。”这个应该是太皇太后了,声音发自丹田,显得中气十足。

“孙儿先是梦见有只蛇精从天庭下凡,在禁宫放了把大火,将太极殿烧得干干净净,而孙儿就站在城前的汉白玉拱桥上,被那蛇精施了法,浑身动弹不得,别说救火,就算逃命也逃不得。”说罢皇帝端起茶盏来呡了口茶。

殿中安静得可怕,太后啧了一声:“这可了不得了。”

皇帝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蛇类欲成龙,初为螭,再为虺,渡劫后方可化龙。这条蛇精便是这样,只有祭出业火来烧死太极宫中的正龙,才有机会修得龙身。正当孙儿一筹莫展之时,河上突然出现一个船夫,撑了一条船。可奇就奇在那船上并没有楫,故而那船夫也是困在当地。他便冲孙儿喊道‘万岁爷,您是真龙天子!请您赐我一条船楫,我这就带您渡河到对岸去’。孙儿一听,自是喜出望外,彼时手里刚好有一条舟楫,便抛给了他。”说完又顿了顿。

“然后呢?”这下连稳重的太皇太后也沉不住气了。

“而后,他便用那小舟将孙儿摆渡到了对岸。一上岸,蛇精给孙儿施的咒立时就解了,孙儿化成龙,飞到天上同那蛇精大战了三百回合。那妖物自然就被孙儿降服,送回阴曹地府了。”

皇帝的话音落了,四周便安静了下来,半晌才听见太皇太后喃喃道:“这果真是奇事一桩。皇帝,你有没有将这些说给钦天监正做记录?让他算上一算,究竟为何会有此梦。”

皇帝便又道:“这才是最奇怪的事。孙儿今早一醒就想去找钦天监正问明究竟,可临去前不知怎的,就想先看看折子再去。谁知一看不要紧,竟叫孙儿翻到了这篇。”说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想是他拿出了那文章。

“不成不成,我的眼早就花了。皇帝你念给我听吧。”

“这是一篇科举考生的文章。其气势大开大阖,落笔处却谨小慎微,不可谓不是佳品。可有一句话却令孙儿十分震惊。你看他写道‘臣当如孟夫子: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也’,这不正是孙儿昨晚的梦!孙儿惶恐,故想让两位老祖宗帮着一探究竟。”

阿溪在外面听了半晌,最后终于听明白了。这个皇帝当真有意思,编出这么一大通话,说得煞有介事,绕了九曲十八弯,就是为了将祁先生引荐给两位太后。

“你心中既已有了决断,我们的意见也就不打紧了。”太皇太后可不是傻子,“皇后,你怎么看?”

原来孙皇后竟也在,只是自始至终一直没发声而已。见问到自己,她便答道:“臣妾愚钝,但凭万岁爷和两位太后做主。”

“你既已亲政,你的事情我们也不好管。”太皇太后道,“不过你打算怎样找他?”

“孙儿是这样想的。”愿望达成,可皇帝的语气听起来仍谦卑恭敬,“周有文王梦飞熊,复脱其困于危城,后于钓鱼台躬亲访之,乃求得贤良。”

“孙儿不打算以天子的身份去寻他,这样他心中畏惧,不肯倾囊相授,孙儿亦不自在——按他的身份,是不会选入殿试的。孙儿的侍卫曹钰同他甚有交情,故孙儿打算先同他做个朋友,而后再询问他治国理政之道。”

阿溪见他没供出自己,心下感激,又支着耳朵听下去。

“那可得注意安全,多带几个侍卫。让曹钰也过来,哀家交代交代他。”太后道。

皇帝憨憨一笑:“皇娘,他只怕来不了了。今儿不是他当值,他禀明儿子,已回府歇息去了。您放心,赶明儿儿子带他一起来给您请安。”说罢他站起身来,对太皇太后道,“孙儿还有些朝堂上的事未及处理,就先退下了。”

“慢着。”太皇太后忽然叫住他,“浚儿昨日受了风,晚间就在孙皇后宫中病倒了,至今仍高烧不退。禀报了你这个做阿爹的,你推说政务繁忙,现下不是刚好有空?”

“成。孙儿这就随孙皇后去凤祥宫。”皇帝叫道,“顾之贵。”

顾之贵上前,皇帝低声对他吩咐了些什么,顾之贵听罢就径自出门了。

“皇上让你自个儿先回繁心宫,在那里等他。”顾之贵出门对阿溪道,同样也是压低了声音。

回宫后,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才进门,后脚跟着曹钰。

“你不是歇了吗?”阿溪问他。

“谁说我歇了?”曹钰却反问她。

见皇帝斜眼瞥她,阿溪连忙摆手:“没谁,我瞎猜的,怕不是记错了。”

顾之贵拿出来几件平民衣裳,几人换上后出了贞度门,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阿溪和皇帝坐在车中,曹钰在前方驾车。

“还是上次那个店?”曹钰问。

“嗯,是的。”

皇帝靠在车上闭目养神。阿溪坐在他对过儿,看着他。她心里发毛,干什么都不自在,只好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可谁知偶一睁眼,却发现他正在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心中顿时寒森森的,一心巴望着曹钰快些将车赶到。

曹钰记得很清,不一会儿就到了原来的客栈门口。站在店门口,阿溪恍若隔世。祁先生若晓得自己将谁带了来,也不知会作何表情。

顺着熟悉的方向,她找到了祁君良的屋子,谁承想开门的竟是曾吉里。她脚上穿着拖鞋,披着头发,见到阿溪,两人皆实实地吃了一惊。

自打那日回府后,曾吉里的日子就再没有消停过。擅自闯出府去,这犯了完颜虺的大忌讳,再加上那教养嬷嬷狠狠地参了她一本,堂兄塞弼得又在旁边添油加醋,完颜虺更是生气,赏了她几鞭子,就将她关了禁闭,往后除了选秀,再不准踏出府门一步。

曾吉里的娘去得早,父亲又是个窝囊废,抽烟喝酒逛窑子,完全听命于大伯完颜虺,是以她自小没什么依仗,有人欺负她只就能自己硬抗,于是便养成了这样一副泼辣乖戾的性子,在黄龙出了名。

后来到了十二岁这种情况才有所缓和,这全是因为伯父队里的一个军官阿克敦。他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一路做到副官时只有十八岁,少年英才,伯父在营中极其看重他,走到哪都带着他,于是便认识了曾吉里。

他几乎一见面就爱上了她。从此以后无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阿克敦总是第一个想到她;若有人胆敢欺负她,阿克敦一准带上人去找那人拼命。因此黄龙中再无人敢碰曾吉里一个手指头了。阿克敦母亲做的豆包又甜又软,大雪天夜里冰冻三尺,他却总要包几个现出锅的豆包,捂在胸口去敲完颜府的门。母亲让他晚些去,他却说怕豆包凉了曾吉里吃不惯。

两年前从都统嘴里晓得曾吉里要进京,他便先一步申请调来了京城。

奈何曾吉里看不上他。他又黑又粗壮,形象同那些欺负她的人没什么两样,她还是喜爱灵巧温雅些的。

譬如祁君良。

几天的禁闭苦训,非但一点儿都没磨了曾吉里的性子,反而让她更加想清楚了一些事。她想清楚了自己为何会对祁君良有奇怪的感觉,又为何会不喜欢他的未婚妻子阿溪。

既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便断断不会再由着自己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

恰巧那日阿克敦来完颜府述职,顺道去她的房间瞧了她。曾吉里一见阿克敦,宛如见到救命恩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他带自己出府。

阿克敦本就吃不得软,再加上那人是曾吉里,立时就应了她,让她戴个瓜皮帽扮作自己的小厮,两人一同出了完颜府。

他本想带她回自己府上,可被曾吉里坚决拒绝了。她向他借了些钱,打车来到祁君良住的客栈。

祁君良那日方用了晚餐,练了一趟“五禽戏”,准备上床休息,这时门被敲响,打开一看,一道倩影在门外楚楚而立。

“他们不要我了。”她泪眼蒙眬,宛如梨花一枝春带雨,“我没做错任何事,却被他们撵出了家门。”

“你先进来。”祁君良有些无措,只得招呼她进屋。

曾吉里看见她给他带来的杜鹃枝子,便问他:“这些宜尔哈一直没有开吗?”

祁君良摇头:“未曾。不知何时会开。”

“不会了,过了三月,就不会再开花了。”

屋中一阵沉默。

还是祁君良先打破了僵局:“你……来这里,想要……想要……”他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话都说不利落了。

可他还没说完,就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凑近了他。她轻声呢喃:“祁先生,我看上你了。我们靺鞨女孩要是看上了哪个男人,总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将他抢走的。”

“可……可……”祁君良本想说可自己已有了妻子,但“可”字还没说完,她的嘴唇就一下子贴在了他的嘴上。浑身的血忽地涌上了头顶,祁君良脸涨得通红,再管不了那么许多,他伸手灭了灯,两人裹进了黑暗中。

曾吉里和祁君良已共同在那小房间中生活了月余。完颜虺也派出过兵丁前来寻她,都被她险险躲过了,阿克敦也来过一次,为她送了些钱。他见两人已生活在一起,虽外表看不出什么,可曾吉里觉得他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的。

自那日后,阿克敦就再没来过。

这日方才睡醒,就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阿溪。起初她对她还怀有些愧疚,可转念又想,祁君良和她毕竟没有成婚,瞧她对祁君良也没有自己对他更有情意,她那样漂亮,什么样的找不到?于是对她仅有的那点歉意也就消失了。

祁君良跟随她起身,见门口来了三个人,那两人看着眼生,可阿溪倒熟悉得很。

阿溪看见祁君良,便撇过曾吉里,径自问他:“祁先生,她怎会在这里?你们……”

还未等祁君良接话,曾吉里倒先说起来了:“姑娘,我晓得你从前曾是祁先生没过门的妻子。不过现在我已同他在一处,有了夫妻之实。你们的婚约就作废了吧,你这样的条件,寻个好人家又非难事。”

阿溪惊呆了,顿时脸涨得通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曹钰见状立即来打圆场,他故意又推了门一下,那门吱呀一声,十分刺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那儿。

“啊呀,莫非您就是祁先生?”见祁君良点头,曹钰又故意抬高嗓门道,“久仰大名!旁边那位和在下都是禁宫中的御前侍卫,他看了您的卷子,那敬仰之情就如同滔滔的江水般绵延不绝呐。可巧呼延姑娘竟也在我们处当差,便引得我们来见您——这当真是缘分。”

说罢,他将皇帝推到祁君良跟前:“祁先生,这是小赵。”

“您好。”皇帝对祁君良点头为礼。

“好……好。”祁君良方才缓过神来,“请里边坐吧。”

见曹钰想要将阿溪拉走,曾吉里也跟了出来:“你不要忘了我刚刚说的啊。”

“她晓得了!”曹钰替阿溪回答她,“小大姐,你赶紧回去伺候你的先生吧。我同阿溪说点事。”说罢,不由分说将阿溪扯进了隔壁一间屋中。

“你难不成真是那个祁君良的未婚妻子?”一进屋曹钰就问。

阿溪点头默认。

“你疯了?他……他都比你大出一个爹来了。你说,是不是他胁迫你?皇上正好在这,我们就在这里为你讨回个公道。”

“没有的事!”见曹钰误会,阿溪也急了,“我俩你情我愿,更没有谁逼谁,你莫想多了。”

“那你也瞧见了,现下他和那女孩是一对,你仍然情愿嫁给他?”

“嗯。”阿溪咽了一口水,“倘若他还娶,我是嫁的。”

说完就不敢再看曹钰,此时他的眼里正在冒火,她生怕他一口吞了她。

他伸手抓住她的两个肩膀,强迫她的脸转向他:“呼延黛溪,你听着,你绝不要嫁给他,绝不能够!”

她想挣开他,可他力气大,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索性直视他,道:“曹大哥,你几次帮我,我自当铭记在心,我会尽最大力,哪怕是下辈子结草衔环以偿还你。可你不能——我和他之间,不,我从前有好多事,没法说与你听。你不懂得。”

“我不懂得?”曹钰道,“无非就是你喜欢他,怎的就不能说了?你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难道不是喜欢吗?”

阿溪刚想说什么,一个黑影笼罩下来,曹钰搂紧了她,低头就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处,她紧闭牙关,可他非要突破她的防线,舌头在她嘴里搅动吸吮,胳膊力气加大,仿佛要将她浑身的骨头揉烂。

阿溪拼尽全力,终于挣脱出了他的怀抱,扬手想要给他巴掌,可看见他犹带泪珠的眸子,那手便软了下来,去了房间的另一头,咬紧嘴唇忍住泪,将自己规整干净。

“阿溪,我方才冲动了,当真……当真对不起。”曹钰懊丧道,“我只是不想瞅着你往火坑里跳,我是真的喜欢你。”彼时他看见她的嘴唇给自己啃得发红。

她没再出声,这种人跟他讲不清楚。她将散乱的头发梳通后往后拢了拢,腿还是发抖的,站起身来出去了。

祁君良屋中,皇帝正和他聊得兴起,曾吉里在一旁添茶倒水。阿溪不愿打扰他们,正欲回身出去,却被皇帝叫住:“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午时了。”

“糟糕。”皇帝道,“侍卫营里的晌午饭只怕又吃不上了。”

“那小弟你就快些回去吧,民以食为天,肚子不能饿。”祁君良见状忙道。

皇帝站起身同他拱手作别,并约定了下一次的会面。出门后,他往阿溪手里塞了一样物事:“回头你将这个送给先生。”

是块高子益手工琢的凤凰山石砚,色黑坚润,旁生矾点,落如霜花,这显然是宫中之物,极是珍贵,阿溪忙谨慎收好。

曹钰已等在车中,两人上车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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