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十一月末,宫中的妃子大多见过皇帝了。只有柳絮和几位末尾的年幼答应未曾侍寝,时日长了,宫中人也知道这柳常在不是个受待见的,沁兰殿有安嫔做主位,更是如同冷宫一般,但柳絮却乐得清闲。
这日,京城出了太阳,驱散了些许凉意,柳絮便吩咐书儿从花房搬了一盆波斯菊来,又提了一坛酒,几样小菜摆在没有几片叶子的枯木之下的亭中,说是邀安嫔赏菊花,实际上是在想法子挪安嫔出来透气,因安嫔不喜外出。
安嫔病弱畏寒,揣了个手炉下来,当她坐到那石凳之上,感受着沁入骨髓的寒冷之时,又看了看桌上那盆蔫巴儿的波斯菊,打了一个喷嚏,她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到底还是给面子坐了一会,最终还是回了屋。
于是便剩下柳絮和书儿两两对望,看着书儿消瘦几分的脸,中间隔着那毫无生气的波斯菊。柳絮也算半个酒鬼,只是不胜酒力。但她品的出,这酒不错,嗅到味儿便贪了几杯又开了两坛。
一会儿便喝的醉醺醺的,全然不顾仪态的趴在了桌上,道,“书儿啊,这酒甚好,你从何得来啊…”
书儿看着柳絮打了个酒嗝,道:“此酒名为引嫦娥,中秋时奴婢折了桂花所酿…”
柳絮打了个哈哈,“此名甚好,出自何人之手啊…”
书儿看着柳絮染了几分醉意,心下懊恼,“小主醉了。”
柳絮点点头,“甚好甚好,日后便有好酒喝了…”
后来不知怎的,一只猫寻着酒味来到了亭中,墨绿色的眼直勾勾的盯着盘中,柳絮夹了一块肉喂了它,它竟也吃了。许是宫里人多,猫儿的胆子都格外大,柳絮和书儿哄了一会儿,它便让柳絮近身了,还极是高傲的翻身,露出肚皮,“喵——”了几声,又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煞是可爱。这猫儿煞是可爱,白是白,黑是黑,全身除了四只爪子和肚子是白的,通体乌黑,墨绿色的眼珠子如同玉石。
“这种猫儿有个雅名儿叫乌云盖雪。”书儿摸着猫儿说道。
柳絮摇摇头,“只可惜,如今沁兰殿已经有了我这只贪食的猫儿,如何养的起第二只?”
“小主醉了,且等我让秋寒煮碗醒酒汤来。”书儿见柳絮这般,便转身去寻秋寒,秋寒这些汤水熬的极好。
柳絮此时染了醉意,解下了腰间香囊,甩着流苏逗弄猫儿,猫儿灵巧敏捷,柳絮便起身逗弄,追逐打闹间,不知不觉跑出了沁兰殿。
沁兰殿位置偏僻,来往人也少了许多,不知怎的,黑白身影将柳絮带到了太液池。
太液池边上有一座宫殿,叫毓秀阁,如今无人居住。但这里住的是曾经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潋贵妃,如今追封的潋贵太妃留下了如今的江南王便早早去了,先帝心中悲痛不已,便将毓秀阁封了起来,如今早已荒废,只夏日宴饮偶尔会设在这,鲜少有人会来。
柳絮追逐着猫儿,不知不觉却跑进了毓秀阁偏殿。偏殿无人,有些昏暗,尽管如今空荡荡,但殿内却透露着一缕缕暗香,是从前主人整日焚烧的香料,随岁月流逝,沉淀在了大殿的每一处。殿内剩下的物件,皆是上好木材,一砖一瓦,都流露出精致,这里的主人,荣宠之时,风光至极。日光透进来,洒落一室,柳絮发现自己在陌生地方之时,醉意全无。她摸索着想出去,却发现,有女子在说话。
她不知怎的,生出好奇,一瞬间忘记后果,向前走去,躲在立在一雕花檀木屏风后,对话却逐渐清晰起来,传入她的耳中。
“娘娘,您怎么又跑来了这。”说话的是作着掌事嬷嬷打扮的中年妇人,妇人语气中带着无奈。她是皇后郑烟身边的掌事嬷嬷——杜若,亦是郑烟的奶娘,主仆之间情谊非同寻常,说是心腹也不为过。
郑烟跪在一幅画像前,画上是身着华服正装的潋贵太妃,画像上的容颜肃穆,眼神中带着一丝柔和。郑烟跪在画像前,手里捻着檀木佛珠,身着素裳,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哀伤,和不易察觉的苦涩,她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是他母亲的祭日。”
杜若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娘娘!您如今是北笙国皇后,是一国之母!”
闻言,郑烟并没有责怪之意,只是语气带着悲伤,“我又何尝不知!”
“娘娘,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是放不下,儿女私情,无论是作为郑家嫡女还是一国之母都该舍弃!您怎就不明白这道理啊…”杜若语气中已带着恨其不争之意。
“嬷嬷…我又怎么不知…只是我与落华哥哥青梅竹马,终是放不下…”郑烟并未反驳,语气中已带着哭腔。难以想象,那个如兰花一般的女子,竟会如此痴情。
“娘娘!如今君落陵才是这北笙的天子,您的夫君!您这些年不争不抢,从未为家族带来丝毫荣誉,叶氏一族仗着云贵妃独大,早已有了二心,如今郑氏已对您有了舍弃之意,将表小姐送了进来,这已然是个警告,万幸的是表小姐蠢钝,不然您这后位当真是岌岌可危。”杜若厉声道。
昏暗的烛火透过屏风的间隙,透出两个人影,柳絮听着这场对话,她大气也不敢出,整个人比清醒时还要清醒…此等宫闱密事,足以要了她的性命,她竟无意得知…
“嬷嬷,我,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生来厌恶这些腌臢事,厌恶这宫中的勾心斗角,更厌恶在一个丝毫不爱的人之前惺惺作态!”郑烟跪在蒲团之上,已然泣不成声。
“娘娘,奴婢是看着您长大的,您如空谷幽兰般高洁,但若无郑氏,您今日在这宫中怕只是个嫔位,男女之事固然重要,但什么也比不上活着啊…”杜若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