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在江南长大,不是什么簪缨世家的贵女,不过是个书香门第、有些底蕴的望族罢了。
父亲柳非晚得岳丈顾通判提携,又有几分才气得以入仕,可惜那时仍然是个不大不小的芝麻官。母亲是江南通判的嫡长女顾以柔,可惜寿元不长,柳絮六岁那年便已香消玉殒。徒留下柳絮柳业一双儿女,柳非晚为着发妻早丧戴了一年孝,听取亡妻之言娶了顾以柔的庶妹为续弦,只为养大一双儿女,再者柳老母体弱多病,无人主持中馈,于是姨母便生生变作继母。柳非晚也是个争气的,不负岳丈期望,硬生生从寒门举子到入仕为官,又升迁到了京城,只是柳絮因着母亲新丧不忍离开江南,便养在柳江南外祖家。顾家书香门第,教养的柳絮在江南亦是小有名气。
十五岁那年,柳絮遇到了从筠,展开了一生的纠葛,缱绻缠绵。
如同戏折子戏里唱的那般,柳絮和贴身婢女书儿女扮男装上街游玩。
花间镇酒肆林立,柳絮最钟爱的便是清酒阁,有时会去喝上一盅果酒,或是江南特产的米酒,配上几样爽口的小菜。这日柳絮正和以往一般想去清酒阁。扮作男子的贴身婢女书儿便打趣着柳絮说:“小姐这般可真像个俊俏的书生,当心哪家小娘子暗自倾心。”只是柳絮纵是扮作了男子,却也遮不住骨子里的灵动秀美,活像个文弱多情的小郎君带着叽叽喳喳的小书童。
她抿了嘴,故作严肃,拿折扇敲了她的头,“叫公子,说了多少遍了,你这个书童怎如此蠢。”
书儿捂着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作揖:“是,公子,小的记住了。”
柳絮点点头,甚是满意,瞥到一边的楼阁,罗帐轻揭,有女子倚门卖笑,或妖艳或婉柔,软绵绵的嗓音甜的发腻,轻薄罗纱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让人无限遐想。
柳絮与书儿走过,甚至有大胆些的过来想挽住柳絮,故作娇嗔:“郎君你长的可真是俊俏啊,进来…陪奴家坐坐…可好?…嗯?”
柳絮闻到那股子胭脂味儿只觉得刺鼻,当即皱了皱眉,但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见到此景难免几分羞涩,只红着脸推开那女子的手,道:“失礼。”
那女子也不恼,捏着帕子,咯咯笑着转身离去。
柳絮揉了揉太阳穴,这青楼女子所用的胭脂大都带着一股子粗劣的味儿,熏得头疼。只心里暗暗想道,下次不走这边了。
又抬头望着前方,只见不远处有座白石桥,桥下湖水碧绿,正荡着三三两两只乌篷船。
风拂过,空中柳絮飞舞,柳絮又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自己出生那天柳絮满城,如雪花一般,所以,便叫柳絮,弟弟便跟着自己叫柳业(叶)。
思及过往,柳絮有些出神,已经四年未见父亲了,他如今已是京城通判,只是母亲顾氏却化作了一坯黄土,如今也不知转世了几道。
柳絮叹了口气,正欲寻贴身婢女,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和着风声马嘶,似乎马儿已在脸上打了个响鼻,哈着热气,暗道不好,今日怕不是要葬身马蹄之下了…
未料到,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身着月白色袍子的男子似乎从天而降,他抱住了柳絮,眼眸生的甚是好看,眉长如柳,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眸中似有未化的雪水,风轻轻吹起他的墨发,也让柳絮闻到他身上似有似无的竹香,不禁红了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便是这样了。
那是柳絮与他的初遇,柳絮满江城,他从纨绔的马蹄下救下了她,仿佛一切定格于此。
接着,男子放开柳絮,拱手,“兄台勿怪,在下失礼。”柳絮已是愣住,她从未接触过外男,方才衣着单薄的女子便让她红了脸,如今被一男子轻拥,更是心跳如擂。正欲道声无妨,只听那月白色衣裳的公子道:“闹市纵马,该当何罪。”
语气温柔,却带着一种气势。
马上的纨绔眉目飞扬,尽是高高在上之色。他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父亲是江南州判,母亲是尚家长女。你今日惊了我的马,我定不会放过你!”
江南盛产云锦,每年销往各地,进贡宫内,而叶家则是靠销云锦发家,算得上是江南首富,父亲有权,母亲有钱,钱权皆有,难怪如此飞扬跋扈,柳絮不免有些担忧那被自己拖下水的公子,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今日是男装出门,不宜招摇,但若这纨绔着实过分,那自己也只能以权势压人了。
柳絮暗自打好了主意,却听那月白色衣裳的公子轻笑:“听闻杨州判有一子顽劣不堪,原来便是你,公子早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还要用家中势力压人,传出去倒真是让人贻笑大方,丢的可不止公子的脸,而是州判和尚家的脸,只怕公子回去又有一顿罚。”
“你!”那纨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只见他拧紧了拳,憋了半天又不知如何还嘴。又一想眼前的小白脸似乎讲的有些道理,也不好再张狂下去,继而扬了手中缰绳,疾行而去,震的青石板作响。
见那纨绔远去,柳絮放下心来,只道这纨绔今日踢到铁板了。
“姑娘…公子可有事?”从筠问道,言语间,似是关切。柳絮身量小,袍子宽大便显出几分高大来,但方才一拥,他已认出,柳絮非男儿身。但若不仔细看来,也认不出这是个姑娘家,又觉这姑娘古灵精怪,倒是有几分有趣。
“并无大碍,倒是多谢兄台出手相救。可兄台不怕惹祸上身?”毕竟是人家公子于自己有恩,柳絮便有几分担心,若那纨绔找他寻仇,仗势欺人,又该如何?
“无妨,我今日所做之事问心无愧,何来惧怕之说?”他眼中皆是坦然。
“皎皎君子,朗朗清风”,柳絮想起了这几字,蓦的有些脸红。
“那,敢问兄台大名,来日我也好报答一二。”她合上折扇道。
“在下表字从筠,在花间镇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官位,所以自是不惧怕的。”他笑道。
柳絮心道这纨绔踢到的,可能还是玄铁铁板。
从筠抬头看了看,耽搁了一会,怕是顾通判晚些还有政务上的事要寻找自己,缓缓开口“今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来日有缘再与公子把酒言欢。”他说罢欲转身离去。
看着他告辞,柳絮笑着想,你又不知道我是谁呢,何来把酒言欢,再说了,天下之大,茫茫人海,相逢与否都是未知数。何况如今我为男子装扮,他日恢复了女儿装扮,定更是认不出了。便也拱手,“有缘再会。”
从筠见女子灵动,无端又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小声:“公子下次若是再作男子打扮,不如将脸画的黑些,眉毛浓些。”
柳絮的脸腾一下烧起,却又无法反驳,只咬了牙:“多谢指教。”
再一抬头,只余下一个月白身影,越发远去。而贴身丫鬟也终于找到自己。
“小姐,书儿终于找到你了,方才那青楼女子纠缠地紧,一眨眼你便不见了…”书儿看到柳絮,如释重负。
“书儿,走吧,喝酒去。”柳絮拉着惊魂未定的书儿,去了清酒阁,却道那日的果酒,分外清甜。
那时柳絮只以为他是个县丞知事一类的小官,只是未曾想到,他会是江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