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慈宁宫,太后卧在榻上,任张嬷嬷吹冷了燕窝伺候着服下。她年近四十,却保养得宜,如今看过去好像只是三十出头,看上去温和,无形之中却有一股威严在。
君落陵坐在她跟前的杌子上,只觉如坐针毡,任你是万人之上,天下九五至尊,到了老娘面前仍然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孝字便压的你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直嘀咕,母后今日怕是又要跟他念叨后宫之事。
果不其然,太后一开口便是这些事,“皇帝啊,年前大臣们催着你选秀,现下已过去许久,不知如何了?”
君落陵一听选秀,更是头大,他登基不到一年,根基未稳,一心全在政务,哪里知道进展如何,随口应付:“劳母后挂心,此事云贵妃帮着皇后着手操办,大概再过几月便可殿选了。”
太后一听,揉了揉太阳穴,“哎,哀家老了,帮不上我儿什么,如今你膝下子嗣单薄,是该选些妃嫔来开枝散叶,不然我百年之后何来颜面去见先帝啊…”语罢,似乎能落下泪来。
君落陵提了衣摆跪下,“儿子不孝,连着母后整日为儿子操心。只是儿子觉得国土不平,河未清海未宴,实在是无颜享着祖宗留下的基业啊…”
太后闻言,无奈,“罢,罢,罢…只是你是君,待后宫众人须得一视同仁,勿怜着这个偏了那个。皇后虽是不理后宫之事,但终究是你的嫡妻,云贵妃再得你心,你也莫把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来。这后宫之中啊,你便该雨露均沾,待日后进了新人,你也莫忘了旧人才是…”
“母后说的是,儿子遵命。”君落陵哪会不懂,他都明白。哪个男子不好颜色,只不过不是他饮的那瓢罢了。
……
若说初遇是巧合,那么再次相遇,便是注定吧。
一月后,柳絮借置办夏装出了府邸,实则是想念清酒阁的酒了。顾家的衣裳首饰通常都在红药阁置办,红药阁中各种布料齐全,款式也是整个江南最别致的,云锦居多,来此者,非富即贵。
柳絮着了浅粉色衣裳,她随意簪了珠花,淡抹脂粉,平添几分姿色,腰封细细勒了腰身,衬出她的苗条,缨络打得别出心裁,款款走来随风轻舞,泠泠作响,本是好颜色,略施粉黛,愣是人比花娇。
方迈进了铺子,看见一高挑身影,似曾相识,他就立在那里,如琼枝一树。一身白衣,袖口翻涌着金丝云纹,腰间挂了一块白玉,气度非凡。
柳絮愣在原地,伙计已然殷勤地过来,“柳姑娘可要看看新的云锦,花样都是顶好的,做了夏装更是好看。”
柳絮点头,伙计将柳絮领进白衣男子的那处,那男子看柳絮过来,看了柳絮一眼,四目相对,他起先是有些疑惑,柳絮愣了下,抿唇,笑了。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口,“姑娘,好久不见。”
从筠还记得柳絮,不知为何,竟有些欢喜,但柳絮只是浅笑道,“好久不见。”
“上次匆匆一别,忘记了问姑娘芳名,不知从筠今日可有此荣幸?”他看上去似乎是开心。
“姓柳,柳絮因风起的柳。”女子在外,男女终究有别,她未曾道出名讳来,却隐隐盼他知晓,又分明是说了。
江南姓柳的人家本就不多,何况入了红药阁,非富即贵,何况眼前女子的提示,从筠已暗暗猜到她便是顾通判的嫡孙女。
“敢问姑娘,从筠今日可有荣幸邀姑娘听书喝茶?”
柳絮点了点头,两颊微红,本就是出来游玩,多个人又如何。
……
茶楼中,人影错落,说书人摇扇,清了清嗓子,那些人听的似是认真。
乍听煞是有趣,细细听来,不过一些京城趣闻,前朝野史。
柳絮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磕起了瓜子,看着那说书人侃侃而谈,只担心他会不会闪了舌头。
“这皇帝的后宫啊,最受宠的便是云贵妃,最美的啊,便是她,那叫一个美若天仙…”那说书人捻了捻山羊胡,说的有鼻子有眼。
“得了吧,说的好像见过那贵妃一样,老刘,你这辈子出了花间镇了吗?”堂下有人嘲笑道。
“嘿,这云贵妃我是真没见过,但有个皇帝有个妃子我还真见过,你们猜猜…”老刘也不在意那人嘲笑,反倒是变着法子吊听者胃口。
“切,老刘你倒是编。”
“就是。”
“嘿,还真别说,昔年有一商贾…”
“可这又与妃子何干?”
“啪——”老刘趁众人似乎有了兴趣,拍了惊堂木,说,“嘿,各位看官,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商贾,打凉州而来,奔扬州而去…”
“何之奔扬州?江南女子,多纤细窈窕,扬州尤甚,以瘦马闻名。”
“那商贾欲讨好三皇子,便寻了瘦马。于小茶铺歇息之时,我恰好也在。”
“听他们谈话间,我只知是讨好富贵人家之用,并未想太多。”
“瞥了那女子,当真是面若芙蓉肤如凝脂,只简单盘了一个发鬓,斜插了一只白玉步摇,白衣如雪,发如锦缎,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情,真是我见犹怜啊。”
“梨花一枝春带雨,约莫如此。”
“可这又与宫妃何干?”
“嘿,我那旧友啊道听途说知道的。三皇子宴席,这商贾不知怎的竟在场,借一官员之手,以瘦马讨好之,众人皆心道他胆大妄为,谁料道,三皇子竟未拒绝,那一阵子,京城瘦马之风还盛行了一阵子,秦楼楚馆那阵子可清净不少。”
“可四皇子才是当今皇帝啊。”
“嘿,这你就不知了吧,三皇子转手就送到四皇子手中了,如今在宫中约莫是个贵人吧,再不济也是个答应。”
“这老刘,倒是会讲,捕风捉影让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柳絮笑了笑,抿了一口茶,对从筠说道。
从筠并未搭话,只是为柳絮添了一杯茶,几分真几分假,他是江南王,自是知道,只叹说书人消息灵通,当年往事竟也知晓几分。
堂下说书人已然开始讨赏。
从筠笑,“茶后谈笑,听听便罢了。走吧。”
出了茶楼,柳絮拉着书儿买糖葫芦,正欲付钱,从筠却已递过银子。
相视一笑,尽在无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