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合宜此次来找她无非是来炫耀优越的,少了一些算计,于是更为自然了一些,她分辨不出幼清究竟知不知道那件事,但是她的目的也不在于告诉她,于是她说,“我赌姐姐不知道。”
幼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她从两年前嫁入沈府便开始练起了后宅里不骄不躁的本事,沈府后宅里的女人不少,加上她妾室足有八人,所以,她就更不得动气了,因为一朝动怒,那些不省心的就会接二连三的跳出来气她,如今过了两年,她这门本事可比许合宜到家得多。
其实她发现许合宜这个人虽然雅贵得体,但是总有些奇怪之处,只不过她一时下不了定论。上次与她交锋,她是顺着许合宜的路子来的,那么,这次打算不论她说什么,她只充耳不闻。
许合宜等了半天,幼清都没接话,反而是专心拿着小瓦罐收集露水,倒是真不在意的模样,可她却不信她是真不入耳,于是,她出声问道,“姐姐?”
幼清倒好像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整罐露水都叫辄了出去,许合宜见她这般也不禁有些惊住了。于是,幼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上的罐子,最终还是将小瓦罐交给了银粟,而她则接过了银粟递来的帕子擦手。
俞幼清的手白皙而细腻,她虽然善弹弦乐、会骑马会用剑,但却极为自制,所以,手上没有半点茧子,晨光里,她的手就更为好看了。而许合宜看着她这般,却似乎在想些什么,而陷入了无言。
幼清暗自笑了笑,却难得主动打破这份异样的平静,“许小姐上次毁了我的画,这次毁了我的露水,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但是事不过三,若再有下次,我可要向许小姐讨些债的。”她说这话时,声音柔柔的,还带了些笑意,旁人听来估摸着会觉得她在与许合宜说笑,但是,她们两个都清楚的紧,这是幼清在威胁她。
许合宜走了之后,倒是有个令幼清意想不到的人登门了。
幼清看着书房里站着的卫国公倒是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温永赫居然会亲自来见她。一番见礼之后温永赫也不说什么虚的,而是直奔主题,“我昨日已经初步看了沈大人那案子的卷宗,似乎还要多耽误些时日,但是大军长时间驻扎在此地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想请大人连同世子和小将们先行带兵回京。”
听了温永赫的请求之后,幼清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沈垂文的案子有这么难查吗?不,那明摆着就是个障眼法,应当没什么隐情了,温永赫要留在这里,恐怕是温家有什么别的权衡。
幼清刚想推脱,温永赫便又说,“此案之中,平州刺史罪责难逃,若大人答允我方才的请求,恐怕还要劳烦将那刺史一道押解入京。”
原来如此。
自从宫里传了要翻个案子的信出来,朝廷最近便隐隐有些异动,政局很是不稳当,而卫国公此次又是经皇帝授意出来立功的,此番回去之后,因着他是老臣,在牵涉到翻案那件事时,很是有会被逼上梁山的可能,他家本来就稳稳当当的,便是不想冒这无意义的险的,所以,与其赶着回去,倒不如安稳的待在平州躲过这阵风头。
既然想明白了,幼清自然也乐意卖公府这个人情,次日大军便又踏上了回京之路,剩下的路都是顺顺当当的,只是她似乎已经好些时日没见到乔正则了,自从那日他们谈完,幼清再次见他却已是一个多月之后,众臣在开元大殿谢恩之时了。
乔正则此次可谓是荣归了,毕竟是天降神兵,救大衍于危难。既然元帝这方没法子对薄扶封赏,那么尊着上意,众人对这位与已故的、沈垂文大人有一般容貌的世子殿下也多是捧着,只不过既然之前传言要翻案,再联系到这位,大家想的也不过是当年老淳王的那件,有些淳王的老政敌不免又暗暗摩拳擦掌了。
可有一处众人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便是出征众人都挨个下旨加官进爵了,只这位世子殿下单单领了二品武职的实干,却没有明旨加封亲王,难不成陛下是在等翻案之后再行加封?
诸臣既然在朝会当中便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不妨暗暗将目光投向幼清,可当他们真正打量她时,却不得不惊讶。满朝堂望去,只她一个女子,站在殿首腰却挺得直,可见也是个有胆谋的。
受着老狐狸们的打量,幼清说没什么感受当也做不得真,只不过她此时在想些旁的事,所以也由不得找些小女儿姿态做做。
她在想的却是为何回京路上许小姐的车驾离乔正则的车驾那么近。一则男女有别,故而回京这一路幼清有了自己的车驾,二则她是朝廷上官,所以她的车自然在卫国公那堆里头,回京这一路他们走的虽然平稳,但是她与乔正则也真是半句话都没说上。
因着今年不是考绩大年而又快要过年了,所以今日的朝会仍旧无甚大事,早早便散了,幼清刚要跟着诸位同僚跨出大殿,却被一位内官拦住了,她定睛一看这名二三十岁的内侍,略略回忆了一下方才想起这是元帝近侍容许总管的徒弟,却不知道他的名号,于是幼清淡淡笑着问道,“不知如何称呼大人?”
内官见幼清这般谨慎心中暗赞,嘴上却听不出什么亲疏,只说,“冢宰大人折煞小的了,如何就是大人了?小的姓闵,您不嫌弃便称小闵便可了。”
幼清心下里清亮,闵内官嘴上这般说,但她也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叫了,于是幼清笑意更深了些,问道,“闵大人此番找幼清可有何事?”
闵望自然知道这是咱们这位冢宰大人的谦逊之词,故而也不再用旁的话遮掩,眼瞧着庭上的人走尽了方才道,“陛下请大人御书房奏对。”
既然元帝派人请她,她又怎能不去呢?于是她便跟着闵内官装着满脸的恭敬去了御书房。其实与内官卖情面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不,路上她便知道了,此次是元帝找她单独奏对。
元帝既然肯来“请”她,为的什么她也不是猜想不到,也不过就那么几件事,所以,进了御书房,幼清见果然就她与元帝二人也不是特别惊讶。
幼清进来后合礼数请了安便叫元帝“罚站”了。左不过是元帝正在看一本机要的折子,想来是棘手的事。毕竟皇太女监国也有些时日了,平常庶务陛下早就不管了,如今既然是能劳动他看的折子想来也可使幼清等上一等。
她没干楞楞杵在原地,反倒是谨慎地观察起元帝来。朝堂上,她站的不远,但也不足以使她细细观察一人,如今刚好是这个时机,她便放眼望去,似乎元帝鼻根与眉间都生了两道浅浅的红痕,想来是频繁头疼,以手指按压所致。
她没有花大时间去打量他,所以当他撂下折子时却发现幼清还是低头站在那里。
元帝已经许久没有单独召见她了,一则是她不肯来见,二则,近来许多的事都有人代她做,更是不必她亲自来了。想到此处,元帝不禁又是一阵头疼,锁眉又按了按太阳穴之后方才说话,“朕听说许家有个丫头最近和正则走得颇近。”
幼清微微启唇,略略有些惊讶,怎么元帝也知道他?但陛下既然问,她就要答,“正如陛下所言。”答了这一句之后,她就仿佛是只死鸭子,再不肯多说半句。
果然如此。元帝听了这话不禁想起前几日昭惠妃来找他,说是要给淳亲王世子拉媒,对象么,便是她的两位“许姐姐”的嫡亲侄女。当时,他推说且再看看,但惠妃既然有意,这消息怕已经传出去了,他从前大约记得惠妃是想将许家那丫头与大皇子做媒,如今怎的……
昭惠妃之举其实幼清也有所耳闻,到底她还担着冢宰的名头,宫内的事多少都知道些。说起来,这位许小姐也不是做不得亲王妃的。
许合宜的嫡亲姑姑是元帝已过世的原配皇后,另有一个姑姑是如今身在冷宫的柔妃,柔妃暂且不提,她的表姐可不正是乔以鸾了?如此一来,身世上便是齐备了,幼清也是亲眼见过的,这位许小姐长相也是个不错的,那么似乎就没什么不合适的了。
可她心里却有些个隐隐的不痛快。
元帝此次叫她来本意也并非八卦,故而现下她既然不乐意再说些什么,他们之间的话题也难免要牵正,“俞卿此番立足朝堂可有所感悟?”
幼清面上浅笑,原来他今日为的是这件事。既然早就想到了,她也难免说些面上话,“臣身为女子却能得陛下重用已是三生有幸,不过臣近来倍感疲劳,恐不宜再担冢宰之重任。”言毕,她行大礼叩拜。
其实,她这个官位纯粹就是算计来的。当初她与乔明澈合谋拦了八百里急报,先一步授官,打的就是元帝不会朝令夕改的主意,所以她便掌握了西境的主动权,这就表示在西境她乐意保谁便保谁。
说起来,还是陛下卖了她一个大人情。如今既然诸事落定,元帝自然也要将这个人情收回去了,毕竟在世人还没想到要在她身上安些什么名头时能退便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