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晟不退不让,他聚集了所有的力气,直直地挡在熙儿面前,他知道他阻止不了父亲杀她,但是,她一定不会比他先死。现在,他就要赌一下,于他父亲而言,到底是他的命重要,还是对华闲云的恨更重一重。
凌弑语洞悉了他的想法,他淡淡开口:“你若死了,那么,于我而言,整个安里王府,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里面的人,自然也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你觉得如何?”
田明晟一怔,父亲,居然在威胁他?这证明什么?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他却更快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他不得不承认,父亲,和那个南沙溢,在有些地方,的确相像。他的错误,便是不该在他的父亲面前愣神,这个错误,于他身后的熙儿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就在他微愣的那一刹那,凌弑语已移形换位到他身后,他转身,只来得及看见父亲正一掌劈向熙儿的天灵盖,这一掌下去,熙儿必死无疑!
仓惶间,他已无暇顾及是不是还来得及,本能地合身扑向凌弑语,想将他扑开,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聚力,便见父亲突然收势回身,一掌袭向他的胸前,他不避不闪,径直迎上父亲那一掌。
“晟哥哥!”熙儿惊叫之时,田明晟的身子已被他父亲拨开,而袭向他胸前的父亲的右手指间,正夹着两枚雪亮的花瓣形飞镖。
所有人,包括踉跄退开的田明晟在内,都不由自主地随着凌弑语的目光向飞镖发来的方向看去。
“渺云姐姐……”看清了那款款走来的袅娜少女之后,熙儿眉间倒泛起了一丝愁绪,晟哥哥的父亲武功如此厉害,而渺云姐姐上次也受了很重的伤,如今她来这里,定是为了她了,可是,此种情况下,她只身一人,如何能全身而退?
无视那二十几个紧盯着她的黑翎军以及凌弑语父子探究的目光,渺云唇角兀自勾起一个玩世不恭却又颠倒众生的微笑,径直走到熙儿跟前,俯首看着她,嬉笑道:“小丫头,怎么每回见你都是如此狼狈的情形?”
熙儿仰头一笑,却又因腿部的伤痛而有些龇牙咧嘴,道:“渺云姐姐,是你每次来的都不是时候好不好?”
渺云向她伸出手,意欲拉她站起,熙儿十分尴尬地一笑,指指自己的小腿,道:“折了。”
渺云直起身子,看向离她不足五步的凌弑语,懒懒地捋了下鬓边长发,道:“骁王爷,做笔交易吧。”
凌弑语眼神沉静,语气却稍带不屑,“你有何资格?”
渺云随意地走到他身侧,与他并排,看着他身后那群气势凌厉的黑翎军,道:“就凭,我敢离你如此之近。”
凌弑语不语,渺云却突然退开一步,浅笑道:“骁王爷,不要轻举妄动,令郎如今,可是经不起小女子轻轻一碰了。”
凌弑语看着少女退开时那诡异飘忽的身形,心中一时滞疑,散了双手刚刚聚集的劲力。他左手向田明晟方向挥了挥,同时向熙儿靠近一步。
看着那群黑翎军迅捷地聚拢到田明晟周围,渺云娥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凌弑语这是要和她比速度了。
“小丫头,看来你今天在劫难逃了,你也别太伤心,姐姐我虽救不了你,但一定为你报仇!”话音未落,渺云广袖一翻,四条丝绦蛇一般从袖中伸出,直袭黑翎军!
熙儿曾见识过她这招风花血月,无视凌弑语袭来的刚劲掌风,大叫:“别伤他!”
“熙儿!”田明晟猛然推开护卫周围的黑翎军,腾身一跃,向这边扑来。
渺云素腕急翻,三条丝绦展开如翼,射出大片蓝色寒芒,将那二十几个黑翎军统统笼罩在那片象征死亡的蓝芒中,而第四条丝绦就势缠住跃起的田明晟,疾喝:“凌弑语,你当真不要这个儿子!”
熙儿本是双臂支在地上撑起上半身面对凌弑语的,只因看到渺云使出杀招对付田明晟而吓得浑身一软仰倒在地,故而渺云疾喝之时,凌弑语的右掌堪堪要触及她的额头。
凌弑语终究是在乎这唯一的儿子的,他再次收势,转身,面对挟持着田明晟的渺云。适才还生龙活虎的黑翎军已无一个活口,渺云丝绦中的针,涂抹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中一针即能致人死地,而一条丝绦,至少能撒出一千根这样细密难寻却又瞬息致命的毒针。
“你是谁?”凌弑语语气阴冷,此时他非常生气,却又投鼠忌器。
“幽篁门,渺云。凌弑语,只要你掌下留人,我便放了令郎,我想,你该不希望令郎与你那些下属一般,冷冰冰地躺在这荒原之上吧。”渺云面无表情,然而心中却是有丝丝紧张的,若是这凌弑语突然一掌劈死了熙儿,她即使杀了田明晟,也终究是没有完成任务,在幽篁门,任务失败的侍女,是要接受严厉处罚的。处罚还是小事,若是熙儿死了,那辰奂,只怕会怨她吧。
田明晟看着他的父亲,他死不足惜,但,熙儿是无辜的,她不该死,不能死。
风好像一下慢了下来,周围很静,静到活着的四人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放了我吧。”静默中,地上的女孩突然开口。
田明晟转眸看她,而她却仰头看着凌弑语。
“我答应你,在你死之前,我绝不再来见晟哥哥。”熙儿仰着头,静静的向这个数度出手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冰冷男人许着承诺。在她看来,这是这个男人要杀自己的最浅显易见的理由了。
她不要看着晟哥哥为了自己和父亲作对,她不要看着晟哥哥为了自己被渺云姐姐挟持,她不要看着渺云姐姐为了自己与虎谋皮,那么,就让她来低头吧。
凌弑语定定地看着她,此刻如此乖顺的她,多么像十二年前的紫嫣啊,十二年前,那一夜,若是紫嫣也肯如此低头,跟他回去的话,他想,他是不会排斥紫嫣生下的这个孩子的,她是如此的像紫嫣,没有一丝像那个男人。
可是,那一夜,紫嫣终究是走了,今天,难道也要放她离开吗?十二年前,紫嫣的那一转身,给他带来的是今生永无止境的思恋和痛苦,谁能知,今日她这一转身,又会给自己乃至晟儿带来怎样的后果呢?她是华闲云养大的啊。
熙儿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光影的变化,等待着他的回答。
片刻,他终是收回了注视她的目光,转身,静静地离开。她长的太像紫嫣了。
渺云却不敢疏忽,押着田明晟来到熙儿身边,这才放开田明晟,抱起熙儿。
渺云深知一对一自己不是凌弑语的对手,故而抱了熙儿之后,急匆匆便欲遁去。
熙儿挣着从她臂弯中回过头去看田明晟,面容苍白的少年立于那一片金黄的野菊中,睁着一双如深潭般黝黑的眸子看着她,秋风轻拂着他的发丝,微微翻卷了他雪白的锦袍下摆。他的目光幽柔而清冽,像是一涓温润的秋水,丝丝渗入她平如静湖的心绪,渐渐泛起条条既冷且暖的波纹。
她并不是第一次发现他很美,可是此刻的他,似乎格外的美,像是一朵傲霜的花,又像是一片旋舞的叶,像是一轮初升的月,又像是一片凝伫的云。
女孩如水地眸光上扬,仰望着少年身后巍峨的圣女山,圣女山上已消失了鲜花的色彩,显得有些萧瑟。然而女孩却轻轻地笑了。
错过了夏花妖娆的圣女山,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发现,原来圣女山最美的风景,是你呀,晟哥哥。
宽敞的马车内,熙儿四平八稳地靠在软绵绵的垫子上,看着阿媛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在那专心致志地剥桔子,满足地叹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今日方知,是理也。”
阿媛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眼熙儿那缠着夹板绷带的小腿,摇头道:“亏你还有心思在这不亦说乎,只把旁人急得要死。”
熙儿劈手将她手中的桔子夺了来,一边剥一边往小嘴里塞,含混不清道:“看看,刚见面就开始啰嗦了,我好得很,你快睡觉去吧,省的我老觉得身边蹲着只大兔子。”
阿媛指着她的小腿,道:“你这也叫好?我不看着你,你又要乱动,万一恢复不好,瘸了看你怎么办?”
“喂喂,你少咒我哦,瘸?心肠也忒狠了。我要瘸了,我就赖你一辈子。”熙儿撅起小嘴嚷嚷道。
阿媛闻言,却不像往常一般与她斗嘴,反而垂首低眸,不语。
熙儿心中一疑,正待倾过身去细看,却突然看到两颗泪珠滴落在阿媛扭绞在一起的白皙手背上。
“谁怕你永远赖着?那天,醒来发现你不在,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阿媛也不遮掩,伸手拭了拭眼角。
熙儿顿了一顿,小手按上阿媛的手背,轻声道:“阿媛,人生有太多的未知,或许,我们不该太过为彼此牵挂了。”
阿媛倏然抬头,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熙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就如几个时辰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阳,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有那么一刻,我在想,若是我今天死了,那我在临死前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呢?自然是希望你,晟哥哥,义父一家,还有夜灵哥哥他们都好好的,继续活着。可若是你们太牵挂我,又如何能好好活着。所以我想,牵挂,还是少一些的好吧。”
阿媛摇摇头,道:“熙儿,你说得多么简单。可是你能想象,从你失踪到今日见面,足足半月有余,辰奂小王爷休息的时间加起来都不满十二个时辰么?连他都如此,何况是我?依我看来,牵挂即为情重,乃是有心有情之人的本性使然,怎能做到想少一些就能少一些的?”
熙儿听得有些发怔,半晌,才痴痴问道:“你说,那个大凶鬼么?”
看她那样子,阿媛有些无奈地伸指一戳她的额头,道:“大凶鬼大凶鬼,只怕他对别人,再没有对你这么好的了。”
“咦?才不会呢,刚刚见面他还瞪我来着。”熙儿不在乎地摆摆手,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她隐约知道阿媛的意思,可是她却不愿面对。辰莹失踪的那会儿,辰奂也没有心焦如斯,果如阿媛所言的话,那辰奂对她,的确是特别的吧。
但,她不希望他这样特别待她呢,因为,她无法将他认作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在她心中那个最特别的位置上,已经有别人了,就是那圣女山下,站在秋风中,面如皎月,唇角带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