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玉蓉张了张嘴,咽下本来到口的话,问道:“王爷,熙儿有消息了么?”
“没有。”辰南天端过桌上的茶盏,语气淡淡道。
“那,弘儿和奂儿是不是可以回来一趟?”
刑玉蓉语气中藏着的一丝小心翼翼让辰南天不由抬头看向她,问:“怎么了?”
刑玉蓉面上绽开一抹温柔笑容,道:“是这样的,四月,便是莹儿的十五岁生辰了,若是弘儿和奂儿不在家,莹儿这及笄礼,只怕不算圆满,王爷,您看……”
辰南天怔了一怔,道:“信我会派人去送,至于他们回不回来,我就鞭长莫及了。夫人,近来弘儿和奂儿不在,我又常常政务缠身无暇他顾,府中的一应事体,辛苦夫人了。”
刑玉蓉微微一笑,道:“那是我分内之事,如今,只盼这几个孩子都能安安稳稳地回家来,就好了。”
二月,平楚依旧冷风呼啸,寒意瘆人。
朴实无华的马车从街角拐出,来到即墨府门前的台阶下,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大门侧久候的墨影搓了搓手,疾步下了台阶,一边接过田明晟手中文册一边行礼道:“少主,您回来了。”
田明晟点点头,抬步向门内走去,道:“车不用卸,一会儿还要用。”
书房内,田明晟已换下了朝服,在书桌边坐下,拿过桌角的茶盏,喝了口热茶。
“少主,要不,属下陪您一起去吧。”听闻是太子要请少主共用午膳,墨影心中兀自惴惴不安起来,来不及将叠好的朝服放好,便急急向田明晟道。
田明晟抬起乌黑的眸子看看他,突然问道:“晨间让你送去圣女山的东西可曾送到?”
不提还好,一提墨影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在少主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得撅着嘴闷闷道:“和以前一样,被扔了出来。”
田明晟点头,正待低头去翻阅折子,突然又抬头看着墨影微微一笑,道:“今日怎的这般孩子气起来?”
墨影端着托盘道:“少主,属下看那位景小王爷好得很,您何必一次次给他送衣食,他还不领情。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说到此处,他却猛然打住。
“哪句俗话?”田明晟伸笔蘸了蘸墨,眉眼不抬地问。
墨影自知失言,遂讪讪道:“不好说,少主不听也罢。”
“但说无妨。”田明晟边写边道。
墨影心知少主话说到这个份上,由不得自己再推脱了,但这话说出来又委实不敬,便低了头,吞吞吐吐道:“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田明晟一怔,正握笔疾书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自那影小郡主失踪以来,少主表面看上去和以前无异,但他知道其实少主心中一直犹如压着块重石般压抑沉闷,平日里鲜少笑容,适才少主那微微一笑还让他暗自欣喜今日少主的心情总算是不错,但此刻少主的愣怔却让他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
“属下多嘴妄言,请少主恕罪。”他并不担心少主会真的怪罪于他,他只是恼自己又扰了少主的心情。
“我自做我该做的,他也亦然。既如此,又何须去计较那些世俗言语。”田明晟看着桌上那方剔透的仙鹿玉书镇,似自语又似对墨影道。
墨影一愣,回过神来,正待接话,田明晟却抬头道:“你去把莲棹叫来。”
去年即墨涵从北部给他带回来了三百个青年男子,都是在天灾中失去了父母家人无牵无挂之人,而池莲棹,就是这三百人的首领。
记得第一次见池莲棹,他态度傲慢,面容冷遂,端的是一副冷面书生的样子。但当他听说面前之人是他田明晟时,这个一身傲骨的七尺男儿,竟然向着他纳头便拜,让田明晟和随行的墨影好生惊异。后来两人才得知,原来即墨涵在北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竟是:“若不是我二哥田明晟,我来不了这里,更帮不了你们,你们要谢,等把这水灾(旱灾)治了,去都城谢我的二哥吧。”
故而,在广袤的北方,在数以万计的灾民眼里,即墨涵是真实的救他们于水火的人,而田明晟,却是他们心中那个主宰一切,悲天悯人的神。所以,当即墨涵提出田明晟需要用人之时,他们这些失去亲人的灾地百姓一呼百应,短短三天内便聚集了一千人之多,最后,即墨涵从他们之中挑了这三百人,带给了田明晟。
因而,这三百人虽然跟着田明晟时间不长,却不需考验忠诚,需要的,只是统一规整的训练和编制,使他们各得其长,各尽其职而已。
而其首领池莲棹,虽是一介文人,武功却不在即墨涵之下,为人又正直敢言,深得田明晟的器重。
此番,他有项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
少时,墨影领着池莲棹进了书房,池莲棹行了一礼,道:“少主,您找我?”
池莲棹说话做事一向直爽,田明晟也不与他打弯,道:“莲棹,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池莲棹拱手道:“少主,您有事用得着莲棹,尽管吩咐就是了,何用拜托一词?”
田明晟站起身,道:“莲棹,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又绝不简单,要把它做好,做到绝密,可能需要你和弟兄们费上好一番心力,所以我要说拜托。”
池莲棹道:“为少主做事,莲棹和弟兄们万死不辞,请少主吩咐。”
田明晟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找一条逃生之路,找一处避世之地。”
晌午,田明晟来到太子宫外,上午天色阴沉,此时,却有些阳光,照着屋脊上未融尽的冬雪,晶灿的一片。
他踏上台阶,门后早有宫人迎了上来,走过回廊,转过照壁,老远就看见南沙溢一身黑底银纹的锦袍,手里执着一枝鲜艳的腊梅,卓然立于大殿门首的石阶旁。
看到田明晟,他嘴唇一勾,乌眸一眯,笑得纯粹而自然,鲜红的唇色,竟比他手中的腊梅还要艳上几分。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走至近处,田明晟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你能来我很高兴,不必多礼了。”南沙溢道,声音褪去了往日的清冷,竟暖的如这难得的春日阳光般,温和动听。
田明晟一怔,抬头看他,却只见他执着红梅已怡怡然走至殿门内了。
殿内面积很大,地上铺着黑色光滑的大理石,殿正中放着一张两米多长的长方形餐桌,两把红木雕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所有的窗户都蒙着既能防寒隔暑又不影响赏景的雪蚕银纱,殿门关上后,殿内有风微微拂过,暖的。
“今日,我做东,你是客,我们便如朋友一般,好好吃一餐饭。”南沙溢随手将梅花放在桌上,回身冲田明晟笑着道:“请坐。”
“谢殿下。”田明晟微一拱手,走至他对面,却不入座。
南沙溢顿了一顿,摇头道:“你还是不能免俗。”言讫,在椅上坐了下来。
田明晟这才落座,道:“臣本俗人,如何能免俗?”
南沙溢不接话,只微微向身后招了招手,殿角龙柱的红色帷幔后突然悄无声息地走出两个衣不蔽体的绝色美女来,一人手中捧着一方托盘,盘中放着一条白色的手帕,袅娜地向桌边的二人走来。
来到桌旁,两人齐齐跪下,低头垂眸,恭谨地奉上托盘。
南沙溢拿过托盘中的手帕,一边擦手一边道:“若是九妹得知,定然十分羡慕我。”
田明晟正襟危坐,本正因那侍女的姿态而感到不甚自在,听南沙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不由抬头看着他。
南沙溢擦完手,抬头与他对视,却毫无为他解释之意,目光扫了下他身侧侍女托盘中那条手帕,问道:“怎么?不用么?”
田明晟道:“不习惯。”
南沙溢淡淡一笑,道:“你是我请的第一个客人,我还以为真有客随主便一说,既然你不习惯,就算了,上菜吧。”
两侍女退下后,殿门外很快有宫女捧着保温的食盒鱼贯而入。
南沙溢斜靠在宽大的椅子上,支颐看着来往穿梭的侍女,叹道:“如果殿外可用之人永远如这殿内可用之人这般多,就好了。近来,在阎煞又折损了好些。”
田明晟不抬头,不语,静的如一座玉雕人像,然内心深处却暗自揣测:他派人去阎煞做什么?难道,会与熙儿有关?毕竟,前年秋天他们之间曾有那样一个赌约,可是他并未能在一年后的那一天抓到熙儿,他该按照自己的赌约助他一起保护熙儿才是……
不过,南沙溢这人,或许,不可指望他能遵照约定。
想到熙儿的处境,他不自觉地皱了一双浓黑的剑眉。
南沙溢坐在他对面,适才注视着来往宫女的目光早已清亮地投于他的身上,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他的眸光冷了下来,坐直身子,道:“看起来菜上齐了,我们开始吧。”
田明晟回过神来,目光扫了下摆放得琳琅满目的餐桌,却又是微微一怔。
放在他面前的是:龙井竹荪,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鸡丝银耳,玉笋蕨菜,罐煨山鸡丝燕窝,墨鱼羹,龙舟鳜鱼和湖米茭白。
他并不挑食,口味偏清淡,因而面前的这几样菜,是较常出现在他餐桌上的,换言之,也就是他比较喜欢的。但这些,唯有啊影才会清楚,南沙溢又是从何得知,并且准备得这般一样不落呢?
他抬眸,发现南沙溢那边,却是摆的和自己一般无二的菜式,当下心中又是微微一顿。
南沙溢嘴角却又泛起了纯粹的笑意,道:“你该不介意侍女为你布菜吧。”
田明晟这才发现桌边还站着两个比方才奉上手帕之人更美的女子,不同的是,这两个女子一身素雅的打扮,神情也较平和自然。
他扫了眼长方形的餐桌,点头道:“不介意。”自当上财政大臣,了解了民计多艰后,他一般用餐菜不过两个,饭不过一碗。可怜北方灾民如今一日只有一餐饭可吃,作为一国财政大臣和皇储,却在这奢侈浪费,念至此,心中格外的沉重,一并也失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