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铸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床上的男童道:“阿荥,看着。”
男童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将小手伸到床沿之下一按,石壁上那透气的小孔中光线一暗又一亮,屋中那铜镜中顿时出现了地面上方那屋舍前的景象。
熙儿和阿媛正在惊奇,李铸却在一旁问道:“你们为何而来?”
熙儿回过头,拱手道:“李叔叔,您是兵器之神,自然能猜到晚辈是为何而来。”
李铸抬眸看着她,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眼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睿智。他收回目光,淡淡问道:“来求兵器之人,无外乎三个目的,救人,杀人,自保。你是哪一种?”
熙儿目光微微一暗,道:“杀人。”
阿媛捧着茶杯,垂眸饮了一小口茶。
李铸沉默了半晌,道:“我帮不了你。”说着,回身在床沿坐下,十分怜爱地抚摸那男童的头发,男童很乖地偎在他怀中,黑盈盈的眸子看着桌边的熙儿道:“你们走吧,我爹爹,不喜欢为杀人的人造兵器?”
看着眼前这对父子相依相偎的情状,爹爹的影像蓦然又清晰地浮现在脑中,熙儿心中泛起一阵无法言语的痛楚,酸涩很快梗了她的喉,她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口饮着,没有说话。
“来求兵器的人,心中想着要去杀人,其实,只是捧着侥幸去冒险而已。因为,这世上最夺命的,不是兵器,而是人心。再厉害的兵器,总有它不可及之处,人心的狠,却无所不能至。心若是狠到了极处,草木万物都可用作夺人性命的武器,反言之,心若是善到了极处,再厉害的兵器,在其眼中不过是鸿毛柳絮罢了。”李铸看着男童清澈的眼,轻声说道。
“爹爹,阿荥懂呢,阿荥要做心善的人。”男童许誓一般道。
李铸笑着点点头,抬眸看着熙儿有些挣扎的目光,问:“你可有父母亲人?”
“曾经有。”熙儿道。
“曾经有,那你此刻,自认是无父无母之人?”李铸淡淡地问。
熙儿心中一怒,但细想他的话,却又觉得是自己失言,便道:“此刻,他们虽不在人世了,但仍是我父母,我岂能自认无父无母。”
李铸点头,又问:“你可有朋友?”
“身旁便是。”熙儿看着阿媛道。
李铸又是轻轻点头,再次低眸看着怀中的男童,道:“你自认有疼爱你的父母亲人,有生死与共形影不离的朋友,而且你还自由自在,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那么,你还要杀人做什么?”
熙儿一怔。
“你或许会说,你心中有仇,有恨,难以消磨。那么,此刻,你拉着你的朋友一起陪你陷在这死地,断送了本该美好的将来,你心中就坦然了么?”李铸的声音清淡依然,听在熙儿耳中却句句刺耳。
“你不来此地,或许还能安安稳稳走出这片山林,你既来了,杀了他们的人,你就别想再走出去了。”李铸抬眸看着她,眼中是淡淡的惋惜。
熙儿双拳蓦然一紧,一旁的阿媛却道:“前辈,你若无法帮助我们,即刻便放我们出去吧。”
李铸沉默了一会,道:“你们想尽力一搏,也无不可。”说着,伸手便要去那石壁上开启铁门的开关。
“且慢!”熙儿突然站起道。
阿媛和李铸皆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熙儿看着李铸道:“李叔叔,晚辈走也走得,却不想带着疑问走,请问李叔叔方才那句‘我早知你们会来,但,也未料到会是你们’是何意思?”
这次轮到李铸微微一愣了,他沉默一阵,却不语,仍是一下一下轻抚着那男童的黑发。
“晚辈自幼失去了母亲,与父亲相依长大,适才见李叔叔与令郎相偎之景,心中甚是感慨。若有任何晚辈能帮上忙的地方,请李叔叔直言,晚辈和阿媛虽是女流,但若是已无可能活着走出这片山林,便只求死得其所了,竭力一搏,未必不能成事。”熙儿说完,转头去看阿媛。
阿媛坚定地点点头,与她一起看向李铸。
李铸看了看两人,沉默片刻,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也罢。”回眸看着男童道:“阿荥,你可愿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给这两位姐姐一条活路?”
男童点点头,道:“爹爹,阿荥愿意,阿荥是心善的人。”
李铸欣慰地一笑,眼中却含着些泪,转身对熙儿和阿媛道:“余事无暇详述,我李铸别无牵挂,唯独放心不下这一个幼子,李荥。二位若能将他带离此地,使他今后能隐姓埋名地安然度日,我李铸便是欠了二位天大的恩情。”
熙儿看看男童,又看看李铸,道:“李叔叔,您方才不是说,我与阿媛逃不出这片山林么?若是你要将令郎托付给我们,我们却不能答应,怕护不住令郎周全。”
李铸摇头,道:“我早已为他思量好退路,只是他双腿不便,又不通武功,无人相助,只怕他无法上岸。两位若愿与他同行,必能逃出这里,但,若被人发现,只怕今后也会为二位带来无尽的麻烦。”
“既如此,你何不亲自带他走?”熙儿疑惑道。
李铸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铁链,苦涩一笑,道:“他若继续和我一起,今生,只怕再无宁日了……”
“爹爹,他们回来了。”正说着,一旁的李荥突然道。
三人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向铜镜,果见八九个黑衣人扛着米粮肉食等物出现在屋舍门口。
“就他们几个人,我和阿媛去把他们解决了,带你们父子一起走。”熙儿目光一狠,转身便要往外去。
“山林外围全是他们的人,你走不出去的。”李铸拿起一把铁锤,将墙上那控制铁门升降的机关捣毁,急急道:“这铁门能阻挡他们一阵,趁此机会,我们要快些做准备。”
“事情有变。”阿媛看着铜镜惊道。
李铸和熙儿回身一看,果然,门口突然又出现四五十个黑衣人,几下就将方才那几个黑衣人杀死,一半留守屋外,另一半进了屋子。
熙儿阿媛俱是一惊,后来的这帮黑衣人身手好生了得,合她们二人之力也决计打不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李铸却无暇细观,俯身掀开垂至地面的床单,拉出一条与那床一般大小的铁船来,那铁船船底很厚,船的正面是铁,船身上却包裹着似棉非棉的东西。
李铸抬头,神情紧张地看了一眼铜镜,对熙儿和阿媛道:“此船可助你们顺着河流逃出这片山林,具体操作方法,阿荥知道。船身中有一些珠宝玉器,你们只要给阿荥留下一两件便可,其余都归你们。还有,阿荥身上所穿之软甲,并杀伐与自卫于一体,是我这三载心血所集,你们若能顺利逃脱,也归你们……”
话语未完,只听外面石室传来一阵当当的巨响,那帮黑衣人已在设法破门了。
李铸一把抱起李荥,道:“你们三个且在外室暂避一下,待我炸开石壁,你们便走。”
到了外间,那铁门上的轰击声格外清晰,听得几人一阵心惊肉跳。
李铸想将李荥放在室中的桌上,熙儿却道:“我来背他。”李铸点头,将李荥放在熙儿背上,男童虽小,体重却与熙儿相差无几,熙儿负着他,只觉分外沉重。
李铸却片刻不停地回到了内侧的石室,并关上了石门。阿媛手执飞刀,站在熙儿身后,全神戒备地盯着那铁门,生死,只在这一刻了。
时间随着铁门上的轰击之声一分一秒地过去,屋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熙儿的鼻尖渗出了一层细汗。
“熙儿姐姐,你别担心,我爹爹一定能做到的。”静默中,背上的男孩突然开口道。
熙儿心中一暖,此情此景下,这男孩竟还来安慰她。
她侧脸,微微一笑,道:“嗯,你爹爹定能做到。”
话音方落,内室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熙儿和阿媛浑身一颤,如此巨大的爆炸声,那李铸他……
铁门上的轰击声因这声巨响而停了片刻,然后,门缝下传来一阵撬凿之声。
熙儿和阿媛无暇顾及铁门那边的动静,匆匆推开石门跑到内室一看,却见李铸正勉强地从墙角站起,身前那块铜镜被砸得凹凸不平,铁船却在那张铁床的掩护下丝毫无损。石壁果然已被炸开一人多高两人多宽的一个缺口,隐约可以听到崖下河流的奔腾之声。
“前辈,你还好吧?”阿媛上前扶住李铸,殷殷问道。
“我没事,你帮我把船推过去。”李铸掩着嘴角道,阿媛眼尖地发现他极快地抹去了嘴角的一缕血丝,当下心中一阵难过。但也知时不与人,便帮着他将那船推到石壁被炸开的缺口处。
李铸抬头,对熙儿和阿媛道:“快上船吧。”
熙儿背着李荥,和阿媛一起上了那铁船,回眸道:“李叔叔,你真的决定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李铸摇摇头,道:“我不能走。”
伸手抱过熙儿背上的李荥,紧紧地拥在怀中,极力压抑着悲情,道:“阿荥,爹爹跟你讲的话,你可要记住。”
“我记住了,爹爹。”李荥小脸埋在他父亲胸前,乖顺道。
“记住就好。”李铸脸上蓦然挂下两行泪来,然他却极快地抹去了,将李荥往船中一放,看着熙儿和阿媛道:“拜托了。”
熙儿眼中也泛起了泪,道:“放心。”
“多谢。”李铸点点头,又看看李荥那在天光下显得尤其苍白的小脸,手在船舷处轻轻一按,船舷那边突然弹出一块拱形的铁板来,瞬间将三人严密地封在船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