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侧阿媛那均匀的呼吸声,她眼角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最后,她决定,明天一早,离开这里,带阿媛去最近的城镇为她庆祝及笄之喜。庆祝完后,寻找机会单独离开,易容返回洲南,绕道从西岭再到京北,最后进入平楚。
次日一早,天刚亮,阿媛醒来,见熙儿已站在草棚外,她坐起身子,揉着眼睛道:“熙儿,你起来这么早干吗?”
熙儿回身,笑着道:“阿媛,起来收拾一下,我们进城去给你过生日。”
阿媛一怔:“过生日?”
熙儿见她一脸懵懂,忍不住窜进草棚,一边戳点着她的额头一边道:“喂,某人答应我将生辰定在九月的,难道又要反悔不成?”
“没有啦,只是现在我们身无分文的,去城里做什么,就在这过好了。”阿媛边躲边道。
熙儿小脸一垮,道:“说起这个我就后悔,那么一大箱金银珠宝,我怎么就全部留给那小子了呢?”说着,挤眉弄眼地用手在空中抓捏了几下,“就算拿一两件也好啊。肯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在发生作用。”
阿媛见她动作滑稽,忍不住扑哧一笑,问:“怎么说?”
“我绝顶聪明的熙儿,也因为跟你在一起,变得近傻者蠢了嘛。”熙儿说完,动作迅捷地逃到草棚外面,看着阿媛贼笑。
阿媛却不去追打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道:“你少来这套吧,要不要拿他的那件软甲你都挣扎矛盾了好几个晚上,你以为我不知道?”
熙儿哼一声,道:“才没有呢,我那是因为见那软甲穿着太过难看,有损我天姿国色的形象,这才矛盾的。”眼珠一转,又凑过来问:“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阿媛看她一眼,怀疑道:“怎么?难道你还有私房钱藏着?”
“私房钱我是没有的,不过,我有这个。”熙儿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支玉箫来,滴溜溜地在指尖转了一圈。
“你要把它卖了?”阿媛瞪圆眼睛。
“对啊,反正我现在也不吹它了,带着累赘。”熙儿无所谓道。
“那你把它送我吧,就当是我的礼物。”阿媛知她极爱吹箫的,不忍见她一时之气将心爱之物卖掉。
“那可不行,你又不会吹,要它干吗?再说了,我说过要送个色香味俱全的男人给你的。你说这青楼里为何就没有男妓呢?唉,够伤脑筋的呢……”熙儿愁眉苦脸絮絮叨叨地说着,听得阿媛小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终于忍不住一边向她扑来一边恼怒地大叫:“你这家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熙儿这张嘴还是完好无损地在津河镇的当铺里与掌柜讨价还价,并最终说服掌柜以三百两的价格收了这支玉箫。
背着沉甸甸的银子,熙儿兴高采烈地和阿媛在热闹的街市上闲逛,逛到一个挂满珠花首饰的小摊前,阿媛停下了脚步。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心里就算藏着再多的事,也抵不过爱美的天性使然。
熙儿转眸,见不远处有个装饰考究的玉簪铺子,便对阿媛道:“阿媛,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买两串糖葫芦来。”
阿媛回头,见前面不远有个卖糖葫芦的,便不疑有他,点头道:“好。”
熙儿磨磨蹭蹭走到那卖糖葫芦的身边,回头看看正和摊贩说话的阿媛,身形一闪便进了那玉簪铺子。
阿媛正在看一朵珠花,身旁突然传来一句略带惊讶的熟悉轻唤:“阿媛?”
阿媛回头一看,不由怔住,这人不是别人,竟是墨影。她回头看了看,不见熙儿身影,对墨影道:“你怎么在此?快些走吧。”
墨影顺着她目光向那边看了看,道:“你为何这般紧张?少主派我来找影小郡主,你没和她一起?”
“你不能见她,你快走吧。”阿媛急了,伸手推他,却见他身后围拢过来十几个人,都是即墨府的侍卫。
“阿媛,怎么回事?”墨影皱眉,挥退身后那十几个人,盯着阿媛问。
阿媛实是怕熙儿看到她跟墨影在一起,咬咬唇,一把扯过墨影躲进街市旁的一条小巷里。
熙儿在那铺子里挑挑拣拣,最终相中一支通体翠绿,顶嵌南珠的玉簪,花了二百二十两买下后,边往外走边想,不知阿媛那家伙要高兴成什么样。
出门一看,那珠花摊前却不见阿媛身影,她心中一紧,难道这一会功夫,便出了什么情况?当下将玉簪放进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按着腰间匕首四处寻找起来。
小巷中,墨影听完阿媛的解释,两道浓眉深深皱了起来。
阿媛从巷口看了看外面熙攘的街市,道:“啊影,你走吧,回去,告诉少……”她顿了顿,接着道“告诉即墨公子,他不用来找熙儿,熙儿自会去找他的。”
“即墨公子?”墨影重复一句,抬头看着阿媛,冷冷道:“阿媛,少主的宽容,使你此刻忘本忘得问心无愧是么?所以你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如何谋划对付王爷,如何谋划对付少主,并与她为伍?”
“不,她没有要谋害少主,她,只是想报父仇而已。”阿媛急急道。
“有区别吗?”墨影冷冷一笑,“上次在圣女山下,少主为了她被王爷打成重伤,你以为,少主能和你一样,眼睁睁看着她去谋害王爷而袖手旁观吗?只怕到时,受伤最重的,又将是少主。”
阿媛咬唇,无言以对。
“少主如何对她你最清楚,既然她不念旧情,狠心绝情要对少主和王爷不利,那我也不必对她客气了。”墨影冷声道。
阿媛一震,抬头看着墨影,摇头道:“你不能伤害她,她不会伤害少主的,你相信我。”
“你早已不值得我信任了。”墨影说完,正欲推开她出去,头上突然一阵风响,他正想抬头,一把匕首已抵住他的脖子,一阵细痛传来。
阿媛看墨影脖子上出了血,当即惊叫:“熙儿,不要!”
熙儿不理她,眼眸如霜地紧逼着墨影,冷漠的表情让阿媛担心她随时会用那把匕首划开墨影的脖子。
她心怦怦地跳着,想去拉熙儿的胳膊,又怕刺激到她,只能跟在她身后紧张地问:“熙儿,你不会伤害他的对不对,他是无辜的。”
“无辜?你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么?他要杀我。”熙儿冷冷道。
“他只是担心你会伤害他的主人,你告诉他,你不会那样做就好了。”阿媛殷殷道。
“不,他说得很对,不管是谁,只要对我报仇不利,我都会杀了他的,田明晟也一样。”熙儿面无表情道。
阿媛怔住。
“秋雁影,你这冷血动物,少主瞎了眼才会那样真心待你。”墨影恨声道,喉结滚动间,刀刃处又溢出几缕血丝。
阿媛默默靠近她,突然出手如电,一指点在墨影腰间,墨影浑身一软,睁着眼向后倒去。
熙儿倏然转过脸,目光冷遂地看着阿媛。
阿媛眸中含泪,道:“熙儿,你说过今日要为我庆祝生辰的,我不希望我有生以来过的第一个生辰,浸着血色。”
熙儿看了她半晌,终是回过脸,看着地上的墨影,道:“你回去告诉田明晟,他父亲带给我的伤害,他终其一生也弥补不了。再见面,他不必对我心软,我也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言讫,一下跃上一旁的屋顶,抓起屋脊上的包袱转身便疾奔而去。
阿媛迟疑地看看地上的墨影,咬了咬唇,终是转过身跟着熙儿匆匆遁去。
星津河畔的山林里,两个女孩骑着马,一路狂奔,白色的身影箭一般在那片绿色中穿梭。
熙儿咬着牙跑了半天,见甩不掉阿媛,便勒住马,站在原地等她。
阿媛奔近,下了马,脸上泪痕未干地与熙儿对面而立。
熙儿看着她有些委屈却强忍着的表情,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冷着脸道:“你接受不了这样冷酷无情的我,就不该再继续跟着我。”
“不,熙儿,你不冷酷无情,方才就算我不拦你,你也不会杀他的,你更不会对田明晟下手。我知道。”阿媛肯定道。
“我会的。”阿媛语气中的肯定让熙儿心中尤其难过。
“你不会。”阿媛反驳。
“我会的。”熙儿眉头微皱。
“你不会!”阿媛坚持。
“我会的我会的!”熙儿突然捂着耳朵大叫起来。
阿媛见她那样,心一软,不想继续与她争执,伸手欲去安抚她。熙儿却突然抬头,后退一步,目光闪烁地看着阿媛,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以为你能感动我,能说服我放下仇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有真正地忘记过田明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将他的那支风车藏在包袱里?你口口声声说只要能陪着我就别无他求,心中,只怕无时无刻不想着劝我放过田明晟他们父子吧!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休想!”
阿媛的泪又流了下来,她泪眼迷蒙地看着熙儿,忍住哽咽道:“是的,我希望能说服你放下仇恨,自从你知道了仇恨,以前的快乐,都变成了痛苦,以前的朋友亲人,都变成了仇人陌生人。熙儿,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天堂和地狱,只在你一念之间。我希望你能继续呆在天堂,希望你能继续好好地,快乐地生活,你知道吗?看着你在仇恨中日复一日地煎熬自己的心,我有多么难过。不要骗自己了,你根本硬不起这颗天生柔软的心来。”
“你住口!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给我天堂,那便是我的父亲,如今,他不在了,世间于我而言,永远不可能再变成天堂。你以为他不在了,你便可以取代他在我心中位置?别做梦了!没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今天,话既然都已说清,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熙儿说着,取过马上装着银两和那支玉簪的包袱,往阿媛胸前一扔,道:“你我两清了。”
阿媛惶然地去扯熙儿的衣襟,熙儿突然转身,大吼道:“我叫你不要再跟着我!”
阿媛被她吼得一怔,熙儿却趁机点了她的软麻穴,不顾倒在地上的阿媛那近乎哀求的悲伤目光,熙儿决然地转身,翻上马背,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