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影禀道:“五皇子的人还在继续寻找那李氏遗孤,镇南王府那边,好像真的只是在寻找影小郡主,会出现在芒兮山脉边上的小镇,可能真是巧合。”
“我不相信巧合,你派人去调查清楚。若是镇南王府真是为了那神兵而去,那我们就不得不加快动作了。”明堂眉眼不抬道。
韩影领命。
“没什么事情你就下去吧。”明堂吩咐。
韩影拱手,道:“殿下,还有一事。”
“说。”明堂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道。
“殿下,寻找那位影小郡主的部下传来了消息,说,在东海发现了她和她侍女的踪迹。”韩影道。
明堂笔下一停,却不语。
韩影观察着他的神色,道:“殿下,我们是自己行动,还是……”
“辰莹既然托付了我,我自然要卖她这个人情。”明堂道。
“是,属下立即派人去洲南邀请嫣郡主。”韩影会意。
“你亲自去吧。”明堂抬头看他。
韩影一怔,随即眼中带着些激动,领命道:“是。”
“你不用激动,我之所以派你去,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亲自替林青(阎煞山道上截杀熙儿的那个青衣人)报仇,此行,你只有两项任务,除此之外,不准你擅自动手。第一,嫣郡主此行的一切行动保密工作要做到滴水不漏。第二,保护好嫣郡主的安全。清楚了吗?”明堂看着他,目光淡淡道。
韩影眼神微微一暗,但仍俯首道:“属下遵命。”
明堂合起写了一半的折子,道:“去拿张请帖来。”
韩影很快便取了来,看着明堂写到嫣郡主三字时嘴角那自然泛起的笑纹,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若不是十分想讲,便不会有此一问。说吧。”明堂此时心情似乎比方才又略好了一些。
“殿下,属下难得见您如此为一个女子用心,但,依属下所见,那嫣郡主的心,却似乎并不在殿下身上。”韩影道。
明堂手微微一僵,笔下一顿,一个字就点成了一个墨团,“重新去拿一张来。”他放下笔。
韩影答应着去了。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书桌笔架上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笔。
他自然也能感觉到辰莹的心不在他身上,那日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她心不在焉,看见他也没有亲自来招待,只在晚间有求于他时,才来见了他一面。可是他委实想不通,整个百州,没有谁比他和她走得再近了,她的心不在此处,又在哪里呢?
韩影拿了请帖来,他却不急着写了,只问:“你说她的心在哪?”
韩影俯首,道:“属下不知,也不敢妄猜,但属下委实怕,今后,殿下会因她而心伤。”
明堂淡淡冷笑,道:“会吗?她升到顶,在我心中,也不过排第二。普天之下,值得我明堂全心全意顶礼膜拜的,唯有一样。”
他没有说下去,韩影却在心中替他念出了那个词:“权力!”
“上次你说,她曾派人去请平楚的田明晟来参加她的及笄礼?”他突然话锋一转。
韩影道:“是,整个镇南王府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属下花了重金才买来这条消息。及笄礼那一天,田明晟也的确派了他的侍卫来。”
明堂站起身,缓缓踱到窗口,看着窗外那一池开得鲜艳的荷花,自语一般道:“田明晟……倒是个人物。”
韩影看着他英挺贵气的背影,没有说话。
明堂突然转身,道:“给你第三个任务。归来后,你告诉我,她的心究竟在哪。”
镇南王府,嫣语楼。
已近秋节,外面却依然骄阳似火,热得燥人。
房中很凉爽,八个冰盆在角落里凉榻下无声无息地融化着,释放出缕缕冰爽之气。
凉榻旁的小几上放着来自宫中的请帖,辰莹恹恹地侧躺在凉榻上,细致的黛眉微皱。
明堂请她,必是熙儿有消息了。记得几个月前自己拜托他帮忙寻找熙儿时,心中是很坚决和笃定的,可是此刻,心中为何又犹豫起来了呢?
是的,她希望能找到她,毁了她,使她再不能介入她的家庭,介入她的生活。可是,她却从来也没有细思过如何毁了她,如何才能算是毁了她呢?
废了她的武功,让她再不能和辰奂飞檐走壁地嬉闹?
砍了她的双手,让她再不能亲昵地挽着辰弘的胳膊?
割了她的舌头,让她再不能那样娇滴滴地喊“义父”“义母”“晟哥哥”?
还是,杀了她,让世间再没有这个人?
不管是哪一种,只要她想,明堂的人都能为她做到的,她知道。
脑中悄悄地设计着各种场景,使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掌心一层冷汗。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门口的珠帘一阵轻响,她突然忆起珠帘外还侍立着两个婢女,顿时竟生出一种心事被洞察的惊慌和恼怒。她猛然坐起身子,冲着门口大声叫道:“别站那!走开!都给我走远点!”
两个侍女一阵惊慌,确定主人是在对她们吼叫后,便委屈地低了头,乖乖向楼下退去。
辰莹微微地喘着气,不懂为何自己如此紧张。
“莹儿,什么事啊?竟然发这么大的火?”耳边突然传来的轻语将她吓得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她紧攥着自己的袖口,瞠圆了乌眸看向房门处。珠帘一掀,却是刑玉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侍女。
刑玉蓉抬头看向窗边凉榻上的辰莹,只见她小脸微白,一脸惊色,怔了一下后,疾步走过去,一边在榻上坐下一边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担心问道:“莹儿,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辰莹努力平复下心绪,勉强一笑,道:“母亲,我没事,刚刚做了个噩梦而已。”
“傻丫头,做梦也能惊成这样,看看,出了这么多汗。”刑玉蓉放了心,一边嗔怪一边轻轻地拭着她玉白的额上那层细密的汗珠。
“母亲,您怎么来了?”辰莹有些急迫地问。到底心中有鬼,做什么都不安生,只怕被旁人瞧出端倪来。
刑玉蓉转身,从侍女的托盘中拿出一个冰碗来,道:“七殿下的侍卫不是带了宫中的甜瓜来么,天气太热,只怕放坏了,我便想着让人送只冰碗给你,后来一思,你父亲巡视军队去了,这府中除了你我母女,也无人可以做伴,便亲自来看看你。”
辰莹看着那碗中,青中带黄的瓜片切得极薄,覆在那冰块之上,水润透彻,丝丝沁甜。
刑玉蓉看到桌上那张请帖,转眸微笑问道:“如何?想好要不要去了么?”
辰莹猛然听她问起,心中又是莫名其妙的一阵紧张,遂摇头道:“还未想好。”
刑玉蓉看看外面耀眼的阳光,道:“这样的天气,赶路去盛泱,委实有些遭罪。”停了片刻,她又微微叹了口气,执着辰莹的手,道:“弘儿和奂儿在外已久,只你一人在家,你虽不说,我与你父亲却都知道,其实你孤单得很,也寂寞得很。难得你与七殿下还谈得来,他既诚心邀你,你去盛泱散散心也好,总比,竟日闷在这府里强。”
辰莹看着刑玉蓉,却不言语。
刑玉蓉握了握她的手,眼中有些牵挂的失落,却仍安慰性地一笑,道:“待什么时候,你两位兄长都回来了,你再回来也不迟。”
辰莹垂下小脸。自从上次从盛泱归来之后,父亲和母亲一直避免在她面前提起熙儿,但她知道,他们一日也没有忘却过她,辰奂和辰弘从未离家这么久,他们心中在牵挂辰奂辰弘的同时,定然也会牵挂她,盼望辰奂辰弘归来的同时,定然也会盼望她一同归来。自己的孩子久不在家,他们做父母的就不无聊,不寂寞了么?而这一切,却只因为那一个人。
不,她不希望她再回来了,她不准她再回来。
“母亲,我去。”察觉到心中那蓬勃生长的恨意,她抬头,向刑玉蓉微微一笑,轻声道。
东海境内有一条极美丽的河,名叫星津。河面并不宽阔,但河水极清,倒映着两岸的巍巍青山,蜿蜒迤逦,别有一番幽情。
星津河畔,一片野果丰硕的山林内,有一间用树枝和苇叶搭成的小棚子,阿媛和熙儿就住在里面。
当初带着李荥从阎煞逃往百州时,在阎煞和百州的边境,熙儿和阿媛碰到一队在两国间做贸易的商队,并从他们手中买得了少量的火药。将李荥送往青湖安顿好后,两人来到此处躲了起来,好让熙儿研制她的毒针丸,这一躲,就是半个月。
毒针丸研制好后,熙儿却暗暗地愁了起来。毒针丸有了,李荥的那件集防御与攻击为一体的软甲她也拿来了,已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再继续拖沓,可是,她终不能带着阿媛一起去冒险,她必须想办法甩开她。
这几个月和阿媛在一起,她又体验到了那种熟悉的温情和快乐,想起要和她诀别,她好痛苦,痛苦得不想去想。她甚至一度这样想过:为了阿媛,我要活着,她离不开我,我也同样离不开她。可是,她心里清楚,此行,她是要去杀凌弑语,杀平楚只手遮天的骁战王爷,她不可能活着回来。
她不怕死,可是,她却怕这生生离别的痛。
昨夜,和阿媛一起躺在草棚里,听着外面夜枭的叫声,她想起了阿媛对她说过的那番话:“人自怀揣着悲伤踏上仇恨之路以后,除了更多的悲伤和仇恨,什么也不会得到。”
要说内心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泛起战栗,那是骗人的。她想报仇,她也怕得到更多的悲伤和仇恨,她认为,唯有自己独自踏上这条仇恨之路,才能避免这个她深深为之惊惧的后果,因为她会以自己的死,来作为这条仇恨之路的终结,人死了,便不会感觉到更多的仇恨和悲伤了。
她不能承受在报仇的路上失去,尤其是,失去阿媛,她会悲得痛不欲生的,她会恨得毁天灭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