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如玉的皮肤晶莹剔透,隐隐泛着珍珠般柔润的淡淡莹光。碎而不乱的发丝苍羽般柔顺地贴着他形状完美的瓜子型脸颊垂下来,更衬托出他肤色莹润。远山拢黛,却少了他那两道细直黑眉的清逸,湖光潋滟,却不及他那两汪秋水般的眼眸澄澈。而他粉润的唇色那样鲜嫩,鲜嫩得几近脆弱。
这凝伫千年的青山绿水仿佛突然间有了精魂,并因此而鲜活起来,而这缕集天地间灵气的魂,便是眼前这美得如梦一般的少年,凡人只配屏住呼吸用目光静静地膜拜他,任何言语动作于他而言,都是唐突而多余的。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只觉这一瞬,便错开了一世的距离,那由血腥黑暗交织而成的污浊世界,已是前世的记忆。她沉寂已久的心,终于如同新生般再次鲜活地跳动起来。
一声轻响,她手中的石榴掉在草地上,咕噜噜一直滚到那少年的脚边,毫不客气地提醒她,她看呆眼了。
她猛然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去看那石榴,脸上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真是丢人,要不是石榴滚落,再看下去,也许口水都会流出来的。
草色碧绿,那少年的靴子洁白,在这两者之间,躺着一颗黄中带红,红中又有些发黑的石榴,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很顺眼。
她犹豫要不要过去捡,因为那石榴就在少年脚边,抬头,却见那少年也正垂眸看着脚边的石榴,长长的眼睫犹如黑蝶的羽翼垂下,遮住了那两潭澄澈。却毫无要俯身去捡的意思。
也是,这样冰晶玉洁的人,又怎会去碰触那脏兮兮的石榴。
她缓缓走过去,想先将那石榴捡起来,殊不知刚一迈步,那少年却疏忽后退,她几乎没有看见他如何挪动步伐,就像一朵柳絮般,风一吹,便飘过去很远。
她捡起石榴,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在不远处停下的少年,却惊异地发现少年那澄澈的眼底,竟隐隐闪着一丝稚气与羞怯,与他谪仙般的外表极不相称。
惊异之余,她扬起微笑,道:“嘿,看见你真好。我叫秋雁影,你呢?”
少年的神情似有些躲闪,又似有些不知所措,抿着唇不语。
熙儿奇怪地看着他,就在她几乎要认为他不会讲话时,一丝清灵如水柔婉如风的声音却飘了过来。
“萧天临。”
……
月华如水,箫声渐歇。
熙儿坐在木兰树下,静静地看着莹光朦胧的湖面。
自初次见到那个名叫萧天临的少年至今,月亮已升降了十五回,然而,一直在她脑海盘亘不去的问题却还是那一个:那少年究竟是人是妖?
美貌还是其次,关键是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以及时隐时现,卧波寝莲的行状,她真的不认为是人可以做到的。
但上次却也只来得及问来他一个名字,她不过眨了眨眼,那少年便真的如梦一般在她眼前消失了。
从那以后的十几天中,她不曾再见过他,她几乎以为他真的只是她午睡时的一个梦,一个过于真实绮丽的梦,而这个梦,却在昨夜于清醒中再现了。
昨夜,皓月清风,霜河如练。如镜湖中,身影绰约的少年踏波而行,月华下,其瑰姿绰态犹如轻云蔽月,回风流雪,无法尽述。一扬发一丝清风,一落步一朵涟漪……
她于自己的视线中深深地沉醉下去,沉醉下去,待到如梦方醒时,湖上已不见他踪影,但她却决定了,不管他是人是妖,若她不能离开这里,她便要他来做伴。
不知是什么羽毛般落在了她发上,她信手拈来,却是一片淡紫色的木兰花瓣,细闻,仍有暗香萦绕,她心思一顿,转身回到屋中。
少时,又出门来到湖边,将那花瓣小心翼翼放入湖中,纤手拨起涟漪,看着它于那波光中晃晃悠悠向湖心漂去。
又过了三天,斯人杳无踪影,熙儿有些失望,想想,也罢,许是人妖疏途,他不出现也好。
第四天夜里,她入睡没多久,又被一阵清越的箫声惊醒,她起身看向墙上,箫不见了,当即下床出门,循声而去,却只在湖畔草地上看见一支箫。
她捡起箫,四顾无人,心中登时生起气来,对着湖面道:“萧天临,你既已学会了还把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留我在这里却不出来见我又是为何?我知道,你若不是妖便是这再生谷的谷主,可这与我何干?我受够了你的戏弄,这箫你既喜欢,便拿去吧!”说着,将玉箫往湖中一掷,转身气呼呼回屋去了。
辗转反侧一夜,大清早起来她便开始发狠心:今天哪怕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地方也要找到出去的窍门!她真的是受够了,比起在这里受人囚困戏弄,她愿意再死一次。
毫不客气地将桌上的早餐席卷一空,她大步踏出门准备执行她伟大的脱逃之计,却在出门的一刹停住了脚步。
湖边立着一个人,如羽长发,如水轻纱。
是萧天临。
她立着没有动,说实话,她还在生气中。
那人却缓缓转过身来,只这轻轻一旋身间的风情,便将她心中的恼恨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花痴般的空白。
她暗恼自己没用,努力告诉自己要平静,平静,然而,看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只觉得手心冒出了细细的汗。
他走得很慢很轻,似乎走这几步路于他而言是件极艰难的事情,但他绝美的脸上却至始至终没有表情。
终是到了近处,熙儿忍不住抬头看着他,他眼神有些躲闪,直直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动作,然而一丝丝清冽的荷香却慢慢地逸散开来。
闻到这缕荷香,熙儿暗暗惊诧,竟然是他?
黑蝶羽翼般的眼睫扑扇了好几下,他终于向她伸出了手,手中执着一支玉箫。
她低头看着他比玉箫更为莹白洁润的手指,又抬头看看一声不响的他,问:“做什么?”
他看她一眼,眼神中突然有些慌乱,那神情,犹如一个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小孩,正不知如何是好似的。憋了半晌,方才低低道:“给你。”
冷硬的字眼,平和的嗓音,认错的态度,于此刻,奇妙地组合在了一起。
熙儿看着他,愣了片刻,突然抬起下巴,道:“不要。”
少年扬起眼睫,清澈如碧空的眸子看着她,眼神有些茫然,好似不明白她的意思。
唉!有这双会说话的眼眸,他还真是有资格寡言少语呢。熙儿心中低叹着,嘴角却扬起一丝微笑,道:“我不收回送出去的东西,你若不想要,就扔了吧。”
少年的眸光微微闪了闪,迷茫中又渗入一丝疑惑,然后,在熙儿的目光中,一语不发地缓缓转身,风一般走远,未几不见。
熙儿的微笑僵在嘴角,这家伙……太特立独行,太不善表达,太没有礼貌,也太……神出鬼没了吧。
不行,他牵动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和怜悯心,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儿,配上这古怪的性情,不是暴殄天物么?她要接近他,改造他。
然而想的容易,事情的进展却说顺利也不顺利,为什么说顺利呢?那是因为从那天早上开始,她三天两头就可以在湖边看到萧天临的身影,多了和他见面接触的机会。为什么又说不顺利呢?那是因为虽然见面次数多了,但他的态度还是以疏离和躲闪为主,将近一个月下来,他对她说的话还不超过十个字。
但她却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因为她发现,这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绝美少年,每每无意中显露出来的,竟是孩子般的稚气眼神和羞怯性情。这不得不让她称奇,她一直听说,幽篁门再生谷中只有魅皇一个男人,这萧天临别处都极符合外界关于幽篁门魅皇那神乎其神的传说,唯独这性情……委实让人捉摸不透也无法理解。
又过了两个月,事情在不断重复的他逃她追,他退她进,他躲她找的往复中,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这天上午巳时初,熙儿摘了三个大莲蓬,在湖边席地而坐,兴致勃勃地剥,莲子大如青枣,清甜中略带芬芳,不负她这几个月的苦苦守候。
刚剥了两个,湖对岸隐约出现了一抹白色身影。
熙儿知道是萧天临,这些日子,随着他出现次数的频繁,这样的时辰在湖边看到他已不足为奇。
她淡淡瞟了一眼,低下头继续费力地剥莲蓬。
这样远的距离,未等她近前,他轻轻一个转身就消失不见了,虽然她对他还是有着好奇,但她也早学乖了,这种情况下,她一般不会再为他白白耗费体力。与其去撵一个影子,这样坐着剥莲子不是更有趣吗?
好不容易又剥出一个,她一边咬一边抬头,想看看他走了没,今天却有些奇怪,他不仅没走,倒好似还离她近了一些。
她微微怔了怔,也不多想,这家伙古怪得很,也许,是今天自己没有像往常一般跳起来撵过去他觉得奇怪吧。
哼,自恋的家伙,别以为你长得美我就会一直想要亲近你,长得美的少年我见得多了,比如说……
心中浮现出那三个字,连带的浮现出那个人的时候,她的动作微微僵了一下。
为何还会想起他,为何还会将他记得如此清楚?她说过要忘记以前那十四载岁月,而他,无疑是那段岁月中最该被她遗忘的,可,为什么还会再想起?
也许,她从来就不曾忘记过他,他一直在她心里,一直在她的记忆深处,他就像一颗被她深埋却生命力极强的种子,但凡她心中流过一丝暖流,吹过一缕和风,他便破土而出。
可如今,这颗种子的发芽,除了给她带来顶破血肉的痛之外,再无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