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园正正神色,道:“清歌,我见你几次边歌边舞,舞姿不同寻常的飘逸柔美,相信你在舞蹈上定也是个可塑之才,不知你是否愿意为本次庆典贡献一分心力。”
自熙儿来到龙栖园,宣园一直以礼相待,每次她去唱歌给的赏金也十分丰厚,如今他这般请求,熙儿一时倒也不好意思拒绝,思虑半晌,方道:“园主,如今距八月一日只有五天时间,我又是个从来没学过舞的,只怕到时跳的不好遭人笑话。”
宣园道:“此舞名为蝶恋,是个双人舞,阿九的意思是一男一女尽量模仿恋人间的情状,做到以舞传情,以情传神便可以了。只要两人配合的好,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双人舞,那另一人是谁?”熙儿问。
宣园抬头,熙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脸贼笑的燕九,难以置信地问:“他?”
燕九笑得好不得意:“除了本公子,还有谁配演这令蝴蝶仙子也会为之着迷的翩翩美少年啊?”
熙儿心中恶寒,突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宣园道:“宣园,对不起了,我跟他绝对是配合不好的,还请你另请高明吧。”言讫转身便跑。
宣园刚欲说什么,却被燕九阻住,只见燕九笑嘻嘻道:“我去跟她说。”
熙儿刚刚来到楼下凉风习习的紫藤花廊下,只听后面燕九在那拖长了语调问:“你喜欢辰奂那个狂妄小子?”
熙儿在花荫下坐下,冷冷睨着他,道:“不想找打就闭上你的嘴,离我远点。”
燕九撷了朵小小的紫藤花,靠在廊柱上道:“他惹恼了我,我正在想是不是灭了他,不过那次见你送花给他,我想,还是先来与你打声招呼为好。”
熙儿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淡淡道:“你也会恼?”
“生平一大习惯便是,从不与女人恼,却总为了女人跟男人恼。”他说得连贯。
“如此说来,便是我遗在他桌上的那枝花惹恼了你?”熙儿问。
“不,女人对俊美男人动心,这是本性。我恼的是他写给你的那首词。”燕九将指尖的花弹开。
熙儿仰望着头顶串串垂下的花朵,轻笑道:“难不成他还会写词给我侮辱你不成?”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却只有他在问什么‘一枝如玉为谁开’,说什么‘为君沉醉又何妨’,你说恼不恼人?”
听到他恼怒的声音,她好奇地转过脸来看他表情,却见他仍是一脸稍显诡魅的笑。
“说了半天,你不就想我跟你跳那支舞么?我答应了。辰奂是我朋友的心上人,你别动他。”熙儿此刻虽还摸不透他的深浅,但知道他绝不简单,辰弘辰奂兄弟二人已是处境堪忧,她不想他们再多树仇敌。
“成交。”燕九应得爽利,笑得欢快。
熙儿手一伸,道:“那首词拿来看看。”
展开裹在芙蓉花枝上的白绢,原是一首《虞美人》,词曰: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荥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熙儿掩卷浅笑,眸中却惆怅?
谁为谁沉醉?又是谁为谁断肠?
辰奂,你究竟是傲,还是痴?
……
每晚子时与燕九在独一楼三层大厅中练半个时辰的舞,一开始,于熙儿而言,是件极难熬的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位公子在月下抚琴,动听的琴声引来一只蝶精,蝶精因爱慕公子而幻化人形,与公子缠绵悱恻的共度一夜后,又于次日凌晨化作蝴蝶飞走。
头两夜,熙儿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恋人的感觉,燕九取笑她,难不成长这么大还没动过情么?
熙儿郁闷,燕九便道,还是听他抚琴吧。
熙儿从不知,他这样的人在月光下抚琴浅笑的模样,会那样的动人心弦。垂首专心抚琴时,仿似海边初升的一轮月,华光四射而又氤氲唯美,扬首微笑时,又如夜之君王一般,带着滴水般沉着落花般幽柔,风轻云淡地俯瞰红尘翻滚,世事浮沉。
她于他如梦如幻的琴声中沉醉,沉醉中情不自禁地轻声呢喃:“燕九,你为何不一直这样?”
他却大笑出声,扯碎了一室的清馨宁静,戏谑道:“看,找到感觉了吧?就按这种感觉来跳。”
她无语,因为她的确找到了感觉,她在那样的唯美中想起了萧天临,想起萧天临那修长而温润的手曾轻轻地牵着她的,一起在雾岚中飞翔,他的发迎风而扬,他眉目如画,他左眉上的印记妖艳如花……
真的好美好美……
她闭着眼睛和他共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轻灵飘逸,也不知道与他之间有多暧昧亲昵,心中只想:天亮时,那只蝴蝶真的会选择飞走而不是藏在他怀中么?若是她,她宁愿从此折断那双羽翼,伴着他的琴声为他舞尽一世。
七月三十一日夜,熙儿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新穿上的那身舞裙。
银白色的薄纱紧裹着自己的身躯,玲珑有致,宽大的袖子与裙侧连成一体,以两串珠链套在臂上与腕上,张开双臂时,犹如蝴蝶展翅。
这银白色的薄纱十分奇特,当她有所动作时,便会随着光线映射的不同角度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和花纹,五彩斑斓,绚丽夺目。
只是这舞裙的襟口太低,堪堪与她里面穿的那件抹胸齐平,她整个肩头及双臂都暴露无遗。
她极少这样看自己的身体,想起那次渺云说的话,不由凑近铜镜仔细看看自己肩臂上的肌肤,自忖:别的女子难道真的不如我的好么?
左看右看间,却又觉得有些疑惑,她记得她的左肩上曾有颗黑痣,可现在怎么没有呢?看来看去都找不到,难道她记错了么?
她懒得去追究,打开梳妆台上那方精致的盒子,顿时有些目眩神迷。
好美的项链!
由三排米粒般大小的珠子穿成的晶莹珠链,中间镶着一颗光芒四射的碧蓝宝石,说是宝石,又不太像,因为它太清澈太晶莹,像是秋日的一方晴空,又像是碧海的一滴泪。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出盒子,月光照到它时,奇异的事情又发生了。它散发出星星点点般的细碎光芒,照的屋内一片光影斑驳,像是摔碎了一地的月光,令人欲去俯身捡拾。
她将它戴上脖颈,她披散的长发微微掩住了它的光华,所以她将长发挽起,纤嫩细白的脖颈又显得有些脆弱。
她愣愣地看着镜中光彩夺目的女子,突然发现她其实真的很美,只是,怎么都不像自己。
她伸手轻轻触摸着自己的脸颊,光滑细腻,却有些凉。
她的手也凉,在这盛夏的夜晚,她突然想要一双温暖的手来摸摸自己的脸,突然想要一个温和的嗓音来告诉她其实她很招人喜欢,可……她知道不会有。
娘亲,十八年前,你便如我此刻如花绽放般活着吧。其实,你不该生下我,那样,你就不会失去生命,如果你依然活着,爹爹一定不会让你一人站在镜前孤芳自赏的。
微微叹了口气,她弯腰,将最后一件饰物,镶着两根三尺多长七彩翎羽的玉冠戴上。
抬眸一看,不由失笑,两根柔软的翎羽在自己的头顶一摇一晃,还真的像极了蝴蝶的那两根触须。
她在镜前轻轻转个圈,发现裙子的下摆飘逸柔软,而且没有覆住脚面,穿着绣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便将鞋袜都脱了,赤着双足再转一圈,觉得自己这副打扮委实是又好看又好笑,伸手抓住头上那两根翎羽,将它们扯到自己的腮边,脸颊上因此而起的瘙痒忍不住让她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一缕若有似无的荷香隐隐沁入她的鼻尖,那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一震,僵了一僵,慢慢地回过身来。
燕九懒懒地倚在她的门扉旁,手里握着一束青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里闪跃着一丝复杂难懂的光芒。
“别那样看着我,我最讨厌你那样看着我。”熙儿瞥了眼他手中的青莲,兀自转过身去。
“我知道,男人太直接的爱恋目光一般只会激起女人的两种反应,一种是含羞做怯,另一种,便是佯怒嗔骂。”燕九晃晃悠悠地走到东墙下她的书桌旁,将花枝随意地往那盛着大半清水的洗笔罐中一插,就势靠在桌旁,笑道:“还真像个蝶精。”
熙儿深知想叫他正经说话那是痴人说梦,便佯作没听见,只道:“这个玉冠可不可以送我?我喜欢。”
“喜欢它能让你开怀一笑?”燕九邪邪地睨着她。
“燕九,我不猜你,你何苦来猜我?”熙儿不悦道。
“你对莲花的香气很敏感?”燕九又问。
熙儿大怒,抓起台上的盒子就要去砸他,他忙举起双手告饶,道:“看在明天便要献舞的份上,莫不要将我这张脸砸坏。”
熙儿又好气又好笑,将盒子往妆台上一扔,道:“不想挨打就快滚!”
“你刚才不是说要这个玉冠么?你这一身饰物在献完舞后都要当场拍卖,你若真想要,到时去竞价就是了。”燕九道。
“什么叫拍卖?”熙儿转身,有些好奇。
燕九立马露出一副‘看,还是要请教我的吧’的得意样子,道:“拍卖就是由物品的主人出一个最低价,想得到它的人在这个最低价的基础上往上加价,谁出价最高,物品便归谁。”
熙儿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这个玉冠的最低价是多少?”
燕九魅笑着走过来,抬手就伸向她的脸颊。
熙儿急退一步,戒备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