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泽牧浅笑着,语音轻轻:“他自己要来送死,我只好成全他。”
熙儿盯着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笑容这般冰冷,这般血腥,彷如一把锋利的冰刀,不经意间便深深刺进你的心里,让你痛到骨髓里,凉到骨髓里。
这她曾看过无数次的笑容,这曾无数次打断她忧伤的笑容,这曾让她以为他永不会生气动怒的笑容……
原来,却是这世上最致命最惨绝人寰的诱杀武器。
“焰帝陛下,这两个人交给属下来处理吧。”他身后那看来三十出头的艳丽女子眯着双眸道。
焰帝?
他,是黑风王朝的首领,焰帝?
熙儿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晕眩中,很多事情慢慢地清晰起来。
霖国公荀放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地行刺皇帝,他为什么要保白可母子,白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很简单,若听由国君将白可母子治罪,朝中诸多支持荀氏一族的老臣必定会出面担保,国君不一定会杀了他们母子,既如此,这顺水人情何不就由他来送呢?
再者,不管荀放刺驾一事最后查的如何,他想永绝后患,必须要杀死白可,怎样才能做到不露痕迹呢?只有借刀杀人。
他必定是从上次在白可宫中的午宴看出了白可和她之间的些许端倪,知道只要告诉白可她有难,白可必定会来救。
如此,白可主动请求跟着他一起来剿灭黑风王朝,众臣如何会怀疑前一天还在极力保白可的他会借机杀死白可呢?更有谁能想到,极力主张剿灭黑风王朝的阎煞九皇子,就是黑风王朝的首领焰帝?
这一招,既帮他博得了不计前嫌宽容大度的美名,赢得了人心,又使他巧妙地借黑风王朝这把刀除去了他的王位竞争对手白可,也许,回朝之后他还会宣布已经剿灭了整个黑风王朝为白可报了仇,暗中却将黑风王朝的众多手下换了身份,正大光明地入驻阎煞的皇宫,继续为他效力。
所谓一石三鸟之计,不过如此吧。
而自己,就是被他用辰奂做饵引来的另一个饵,她这个饵引来的,便是她唯一仅剩,真心相交的朋友白可。
巨大的伤痛和惊怒在她胸中翻腾着,终于冲破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无力地向一旁倒去。
一直紧跟她身旁的辰奂忙扶住她几近瘫软的身子。
感觉到辰奂的扶持,她稍稍清醒过来,压下心中巨大的悲痛,她意识到此刻还不是允许自己软弱的时候。
她强撑着站住身子,握住腰间的匕首,倔强而冰冷地抬头看向他,道:“动手吧。”
宴泽牧摇着头,微微退后两步,让开一边,依然浅笑盈盈道:“你我说好的,你让我亲,我便帮你来救他。”他似笑非笑扫了眼辰奂,继续道:“我宴泽牧从不赖账,尤其,从不赖风流帐。你们走吧。”
熙儿心头一凛,他如此言辞,辰奂岂能不怒?
果然,她正要转眸去看身旁的辰奂,却只见寒光一闪,辰奂惊怒至极地喝道:“混蛋!”剑光如雪,带着朔风般的呼啸声凌厉地向宴泽牧刺去。
熙儿大惊,辰奂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如此动怒急攻,只会伤得更重,当下脚下轻点紧随而上。
却见宴泽牧倒剪双手不慌不忙微微后仰,转眼便鬼魅般飘上了十几层台阶,他身后那名女子抖开一条银链,瞬间蛇一般缠上辰奂的长剑,而她旁边的那名男子却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丈余长的形状奇特的长鞭,挥舞间竟还发出龙吟般的低鸣,朝着辰奂的背上狠狠招呼下来。
熙儿心中大急,一切皆发生在交睫之间,根本不容人多加思索,她将手中匕首狠狠向那女子掷去,迫得她旋身避让,同时本能地扑向辰奂的背后。
辰奂被困数十日,多处受伤体力透支,难免反应迟钝,听到身后异响,待他转身时,那狰狞的长鞭已落在熙儿的背上,他只来得及厉嘶一声:“熙儿”展开双臂接住熙儿急速坠落的身子。熙儿表情痛苦至极,刚刚落在他怀中便昏了过去。
那女子和男子还待欺身上前,台阶上的宴泽牧却淡淡道:“住手。”
女子和男子毫无异议的立刻住手。
宴泽牧垂眸看着抱着熙儿坐在地上的辰奂,嗤笑一声,道:“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你这样的男人,只配殉情。”言讫,转身悠悠然出门而去。
殿内的黑衣人抬了白可的尸体,跟着他很快便融进了门外无尽的黑暗中。
辰奂紧抱着熙儿,为熙儿微弱的呼吸而心慌意乱,而宴泽牧的话更似一把无情的利剑,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自尊和着鲜血一起缓缓地流淌出来。
他心痛欲死,无力反驳。他说得对啊,他保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
这次,甚至是她为了保护他而命悬一线。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他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门外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去看,如今她已经这样,他生死都无所谓了,或者说,他此刻已经生不如死。
“少爷!”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却是镇南王府死卫首领马营的声音。
辰奂茫然地抬起头,满面泪痕,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几十人,怔怔地问:“你看,她还能活吗?”
马营低头看着他怀中的女子,伸手一把脉,女子全身经脉尽断,死在顷刻了。
他默默地抬头,看着辰奂道:“少爷,我们回去吧,大少爷很担心你。”
辰奂眸中的泪又开始汹涌,他垂下头,低低道:“你们都出去。”
马营怔了怔,担忧地低唤:“少爷,此地……”
“我叫你们都出去!”他猛然如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吼起来。
马营扫了眼遍地的尸体,无奈地起身,率领众人退出了门,守在殿外。
辰奂盯着熙儿那苍白的脸庞,她的伤疤不见了,长大后的她这般美丽,今天,他才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样子,可这一面,竟成了永诀,至今,他都觉得恍如梦中一般,无法接受。
他颤抖着手轻拭着她唇角的血丝,哽咽着低喃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为什么?”
控制不住的泪雨一般落在她的面颊上,他拥住她瘦小的身子,懊恼痛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面前的台阶上,总也好过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一点点死去。
熙儿最初因为剧痛而昏去,隔了这段时间后,竟又慢慢醒了过来。
她痛苦地皱皱眉头,睁开双眸,看见辰奂抱着她痛断肝肠般地落泪,忍着仍不停侵袭她意志的剧痛,轻唤道:“辰奂……”
辰奂一怔,抬头看向怀中的她。
熙儿看着他泪痕交错的清瘦而苍白的脸,心中又难过起来,低声道:“辰奂,我这样做,不是因为爱你,我把你当成我的哥哥,我至亲的朋友,所以,你不要这样难过。”
辰奂闻言更加心如刀割,悲伤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熙儿抿唇强行咽下翻涌的血气,抬眸看着他,问:“你何时恢复的记忆?”
辰奂眨去挂在眼角的泪珠,艰涩地开口:“那天,龙栖园中,你在宴泽牧掌中跳舞,我认出了你足上的胎记。”
熙儿心中一阵苦痛,他忘记了一切,父母兄妹,至亲好友,都不能唤回他失落的记忆,而她足上那枚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注意的月牙形胎记,却能令他瞬间找回了遗忘的过去。果真如辰弘所说,生命在轮回中荡涤了一遍后,她却仍是他唯一不忘的记忆么?
好难过,若能不死在他怀中多好。
心中如剑刺斧斫,她的唇角却轻轻地漾起一抹微笑,道:“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奸猾?白白地欺瞒我这许久。”
辰奂看着她昙花一现般的笑靥,心中苦痛,眸中又湿了起来。
一阵剧痛袭来,她微微皱眉,闭了闭眼,再睁眸,看着辰奂道:“辰奂,你听我一言,渺云很好,我死后,你试着去接受她好不好?”
辰奂不语。
她再问:“好不好?”
他突然拥住她,在她颊侧哽咽道:“不,我只要你,只要你。”言讫,一阵男人悲伤至极的压抑低泣。
熙儿嗅着他衣服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听着他极力压抑的低泣声,再也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水满溢,她哽咽着低语:“我死过一次了,你能承受失去我一次,就能承受失去我两次,真的,不难的……”
“不,我从未失去过你,你一直与我的记忆同在。”他微微松开她,看着她道。
熙儿看着他坚忍却又倔强的神情,不知如何是好。
胸口一阵剧痛,翻涌的血气强势地冲出她的咽喉,溢出她的唇角,她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了。
辰奂慌乱而又心痛地擦拭着她唇角不停溢出的血液,擦着擦着,突然自己的身躯也微微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熙儿悲伤地看着他沉痛无边的眸子,他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求生意志。
她闭上双眸,心中纠葛片刻,又睁开双眸,轻声道:“大凶鬼,我们来赌个誓好不好?”
他默默地拭去自己唇角的血迹,看着她黑盈盈的眸子,问:“如何赌?”
她勉强微微一笑,道:“若是,这次我能活下来,以后,我会试着接受你,爱你。若是,我死了,你要坚强地活下去,为我找宴泽牧报仇,我要你……提着他的人头到我坟前来祭我。好不好?”
辰奂定定地看着她水蒙蒙的眼睛,不说话。
即便他不懂医术,但他也看出,她伤得极重,若非奇迹出现,她绝不可能会活了,她这样说,分明是怕他会如上次一般为她殉情。
可,要他在没有她的世界孤零零地活,真的好难,好难。
“怎么,你笃定我会死么?”她轻轻撅嘴,假装不满道。
“我答应你。”短短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那样沉重,重到,几乎连最顽强的生命都无法承受。但他却因为不忍心让她过分牵挂,而,独自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