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洱顿了顿,转过眸子来,道:“你觉得难熬么?要不,你先回谷去吧。”
渺云垂下眸子,半晌,眸中微有泪光,道:“他从不曾喜欢过我,即便难过,也是我自找的。”
拭拭眼角,倔强地抬起头来,道:“不过,现在他和那丫头在一起,我也无话可说,谁叫他们相识比我早呢?我迟到了,只有认输。”
燕洱微微有些发怔,抬起水漾的眸子看着渺云,有些失神地问:“相识早又如何……”
未等渺云反应,她却又已兀自撇过脸去看窗外了。
是夜,夜已经很深了,喧嚣的街道变得一片沉寂,星星点点的灯光也已尽数灭去,天地间,只有那一轮残月是亮的。
燕洱独自一人在熙儿入住的客栈旁的小巷内徘徊着,如雪的衣裙在夜风的轻拂下,如一抹皎洁的月光,驱散了夜阑时分的暗沉。
她无法安睡,因为她不知道这样的夜,他一个人,在哪,如何度过。
来来回回地徘徊了将近一个时辰,她的鼻尖突然沁入一丝若有若无的荷香。
她浑身一僵,抬眸四处看着,四周空无人影,无声无息,然而,他就在附近的感觉却是那样强烈。
她猛然转身,呼吸微微一窒,然后,松了口气。
他安静地站在巷口,在他的光华下,连天际的那弯残月也黯然失色,黑暗混浊地在他四周无边无尽的蔓延,却侵蚀不了他一分一毫,他明亮皎洁一如当初。
她心中一阵激动,想几步便跑到他身边,然而刚一抬步,却变成了无声无息地轻迈。
她走近他,强抑着心中又是激动又有几丝委屈的心情,垂着眸行了一礼,轻声道:“谷主。”
他没有答应,只微微伸出手,如雪似玉的手中,一圈火红的鞭子,九龙涅槃鞭。
她稍有不解地抬头。
他眼中藏着一丝不自然,垂下漆黑纤长的眼睫,轻声道:“送你。”
她一怔,半晌,方才伸出有些颤抖无力的手,接过那条鞭子,再行一礼,道:“谢谷主。”
他抬起明亮的眸子,道:“你们不愿离开再生谷,便回去吧。”
燕洱心中一紧,压抑着惊愕的情绪,问:“谷主,您不和属下一起回去么?”
他轻轻摇头,丝一般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水流一般在他肩头前襟滑动。
燕洱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您要,一直跟着她么?”
他微微点头。
燕洱攥紧了手中的鞭子,沉默半晌,有些艰涩道:“谷主,您也看到了,她已有了……别人。”
他再次垂下眸子,不过这次的表情却有些落寞,低声道:“只要能近一些地看见她笑,近一些地听见她说话,我就会很高兴了。”
燕洱抬头看着他,疼痛伴着苦涩,一点一滴顺着她的血脉,从她的心里一直流进她的眼睛里。
这不正是,她对他的感觉么?
可他浑然不知。
她看到他为别的女子这样,她心痛欲死。难道,他看到他在乎的人和别的男子亲密相伴,竟不会觉得心痛么?还是,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心痛?
他说看到她笑,听到她说话,他就会高兴。难道,他竟不在乎她为谁而笑,而她说话的内容又是什么?
他甚至为了她亲手毁了那即将结籽的七星出云,从他摘下七星出云的那一刻起,这世上将再没有七星出云了,而他,永远也等不到它再次开花了。
他完全没有了希望,可他竟然还高兴着。
她有些绝望地垂眸,泪,潸然而下。
耳边传来他有些疑惑的声音:“燕洱,你怎么了?”
对啊,还不曾有人在他面前哭过呢,他不知道她在哭,他还在问她怎么了?
她爱着他,她担心他,她为他难过,所以她哭了。
他不知道,她也不想告诉他。
所以她轻轻拭干眼泪,忍着哽咽,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他没有声音。
她仰起头看看他,他适才脸上的落寞早已被好奇代替。
她又垂下眸子,轻声问:“谷主,您真的不再过问谷中的事了么?”
他想了想,道:“有生之年,我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燕洱,你也去做些你喜欢的事情吧,不要再跟着我了,谷中其他人,也一样。”
她心中一阵绞痛,他不需要她了,他在驱逐她,可她依然放心不下他,离开了横翠,若是他伤着了怎么办?若是他受凉了怎么办?这些于他而言,都是要命的事情。
而且,他不能吃寻常的饭菜,虽然冥息能让他辟谷一个月,但他若常常饿着,身体只会越来越差,离开了再生谷,有谁可以给他提供他能接受的膳食呢?
但眼下,她不可能劝得他回去,该怎么办?
“谷主,你既喜欢她,何不将她带回再生谷去,如今奚长老不在了,刑堂也不在了,你可以不管那些家规……”她话还未说完,却猛然感觉他退后了一大段。
她抬眸,只见他面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着,额上的发丝中微微露出一抹艳色,似正在极力压抑着何种令他惊恐万状的情绪。
“谷主……”她担忧地轻唤一声,想靠近他一些看看他怎样了。
他却突然转身,倏忽不见,空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辰奂发现这两天熙儿有些不正常,那日在巨贸,出发前渺云突然现身,不知对熙儿讲了什么,她便开始日日的左顾右盼,心不在焉起来。
他本不想过问她与渺云之间的事情,但几日下来,她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神游天外的样子,终于让受到忽视的他忍不住了。于是,这日,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宿下后,他来到她的房间决定问个明白。
“熙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竟日的心不在焉的。”两人一见面他便开门见山地问。
熙儿怔了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她说过要试着接受他的,可,自从渺云告诉她,萧天临一直在暗中跟着她后,她的一颗心便立刻飞走了。想起萧天临可能就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看着她,听着她说话,而她却看不见他,这种感觉真是让她寝食难安。
却忘了,不管萧天临救她几次,对她如何,终不是因为爱她,他只是在报恩,如此而已。
而面前这个眉间刻着一丝忧虑一丝不满的霸道男人,才是爱她的。
她怎能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冷落了这个在生死之际仍不肯对她放手的男人。
所以她微做苦恼状,皱着眉头道:“挺大的一件事呢,本想自己解决,不告诉你的,可……”
辰奂见她这样,倒不着急了,在她房间的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等着她的下文。
熙儿看着他一副十拿九稳胸有成竹的死相,心中暗啐:看看,总是这般自信自傲,还真是死性不改呢。
于是话头一转,道:“可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诉你的好。”说着,站起身便要向外走。
他微微一愕,忙站起身拦住她,态度强硬道:“告诉我。”
“偏不!”她仰头,眼看又要跟他杠上。
不意他僵了一僵后,态度又软了下来,道:“我想知道。”
熙儿见他竟然也会放下姿态,心中有些感动,便也不与他拿乔了,道:“月前,在去黑风王朝的路上,我不慎丢了马匹和行囊,身无分文,无奈之下,我在一个名叫袁集的小城内,从一家富户借了一匹马和十两银子,说好要去还他的,只是这一路行来竟给忘了。”
他听完,英挺的俊眉挑了两挑,突然伸指“嘣”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冷哼道:“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放在心上盘桓多日?没出息的家伙!”眼中却有占了便宜般的明亮笑意。
熙儿捂着额头愣了半晌,直到看到他假装悠闲脚步却有些匆忙地向门外逃去时,方才大喝一声:“死辰奂!你这弹人额头的怪癖就不能改改!”边叫,边拔腿追打出去。
半个时辰后,熙儿在街市上买了一支用竹子打磨而成的箫,十分欣喜地拿在手中反复把玩着。
走在她身旁的辰奂瞥了两眼之后,突然伸手一抢,道:“什么破玩意儿,看得这般喜欢?”
拿在手中看了几眼后,皱眉道:“这般粗糙,也不怕磨破了嘴。”言讫,作势要扔。
“喂,你敢!”熙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气势汹汹道。
“你干嘛非得在这买?府中好箫多得是,等到了洲南,你随便挑就是了。”辰奂见她不舍得,看着竹箫的表情又厌恶几分。
熙儿眸光微微闪了闪,对于回到洲南,她心中还横着两个坎,第一个,是义父的死,她总觉得,义父的死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她自觉没脸去面对义母和辰弘。第二个,便是她必须得面对辰莹。虽然,在圣女山的石室内,她已决定为了田明晟而放过辰莹,但她心里并没有原谅她,要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只怕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剜心的折磨。
可,这其中苦楚,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不能让义母辰弘和辰奂看出端倪,她不想再让他们因她而受到一丁点伤害。
罢了,想太多也没有用,且行一步看一步吧。
她因心中飞闪而过的思绪而失神了片刻,然后陡然回过神来,将手一摊道:“我偏喜欢这一支,赶紧拿来。”
辰奂不给,只看着她。
她伸手欲抢,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深深地看进她的眸,目光那般清澈那般认真,似乎想把她真实的情绪从她眸中剜出来一般。
她心中有些慌乱,却没有躲避。
他看了片刻,终是收回目光,将竹箫放回她的左手,然后牵着她的右手沿着街道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