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被他这样牵着,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但在内心深处,不安却比表面的安宁更加激烈地涌动起来。
想想两人从冲突着初遇,到携手的如今,一晃,竟已十年过去了。
这十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无暇去注意他是如何喜欢上她,又是何时喜欢上她。
但至今为止,她却仍只是在试着接受他,还只是,努力地在尝试而已。
唉!究竟怎样才算爱呢?爱又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晚上,熙儿在房中辗转难眠,三更时分,她终是驱走了心中一切繁杂的想法,携了那支竹箫偷偷出了入宿的客栈,悄悄向城外僻静处走去。
她不想再这样心有挂虑地走下去了,如果萧天临真如渺云所言在她身边的话,她要他现身,她要和他说清楚。
今夜月光皎洁,她来到城郊稀疏的树林内,正在寻觅可以坐下吹箫之处,一缕海棠花的芬芳吸引了她。
转眸四顾,隐约看见不远处有株海棠树,月光下,花色不是很鲜亮,却别有一种朦胧的美。
她走过去,在树下寻了块稍微平整一些的草地,盘腿而坐,仰头看看满树的花影,将竹箫轻抵唇边,吹奏起来。
一曲《西江月》,在她的唇边指尖如倾如诉,如怨如慕地于那本就缱绻的月色下迤逦开去,静谧的郊野,因她的箫音而变得更加幽丽起来。
缓缓地收了最后一个音,她仰头,一片花瓣正好轻轻地落于她的额头,她伸手拈在指尖细看,却是很晶莹的颜色,那细嫩纤弱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他的唇,鲜嫩得几近脆弱的色泽。
她低眸,轻轻吹落那片花瓣,举头四顾,四周仍是静谧一片。
“萧天临,你在吗?”她轻声问。
她的声音消散在夜色中,四周无声无息,唯有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亮在树梢俯瞰她。
她垂下螓首,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死心地继续道:“如果在,你可不可以出来,让我见你一面?”
冷月清风,唯有海棠花,一片片无声地落着。
她紧攥着手中的竹箫,咬着唇默默地静坐很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眼时,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对于他,她不知在心中说过多少个罢了,原来,还是不能释怀。
她站起身,轻轻拂去衣裙上的花瓣和尘埃,准备回城中的客栈去。
刚刚迈出一步,却又停住,僵了片刻,她缓缓回头,看向左后方。
看到静静立于海棠之侧的人影时,她几乎忘了该如何心跳,如何呼吸。
将近两年了,她终于,又看见了他。
黑夜根本掩不住他的风华,当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觉得除他以外的一切都黯淡了,模糊了,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光华无限的他。
他好似……瘦了一些。
她这样想着,心中却陡然一惊,忙收敛了四处逸散的心神,转过身面对着他,张了张口,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来此之前思考绸缪了好久的话,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都似长了翅膀一般,扑棱棱地不知道飞到哪片云外去了。
“嘿……好久不见……”气氛僵滞了片刻,她终于憋出了这句话,然而刚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好久不见,只是于她而言是这样吧。
不意他却轻轻点了点头。
她微愣,心还在扑扑地跳着,不自觉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问完,她恨不能狠狠地敲自己两下,为何一见他就尽说些蠢话?为何在这里?这样的问题,指望他如何回答呢?
他垂下眸子,似在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
她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似这一刻是极难得的机会,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这样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用目光去描绘她所恋着的一切优美,而不必担心被他发觉。
也许,这也将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样想着,心中莫名地忧伤起来,她收回目光,决定为了不更加忧伤而放弃执着。
他却在此刻开口,声音清而纯,犹如那片清润的月色一般,道:“我想四处走走,四处看看。”
她抬眸。
他正看着她,面上微微有些羞怯的神情,问:“我可以与你们同行吗?”
熙儿心中一阵怜惜,又一阵涩痛。
怜惜,是因为觉得他常年独自一人住在横翠,终究也觉得孤寂了吧,所以,他决定要出来走走逛逛?
涩痛,是因为他说“你们”,这证明,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和辰奂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而他,并不在乎。
其实她不是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她了么,还在这纠结什么?
其实她又何必在乎他喜欢不喜欢她呢?她想起他的时候并不悲伤痛苦,她看到他的时候便觉得赏心悦目,这样难道不好么?
他就像她不期而遇的一道美丽风景,尽管这风景并不只为她一人存在,但却已在她心中留下了永不褪色的美好记忆,这样就够了。
他说想与她同行,其实在他刚刚说出口的时候,她未经思考便想答应他了,与他同行,只用想象便觉得会是段美丽的旅程。
可,想起辰奂,她又有些犹豫了。他会愿意让萧天临和他们同行么?
她垂着眸咬着唇,小心翼翼道:“我……我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半晌不闻回音,她抬眸,眼前哪还有他的人影?
正不解地四顾,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却让她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在和谁说话呢?”
她倏然转身,瞠圆了双眸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辰奂,结巴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辰奂四顾着缓缓走近她,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我……”她有些无措地握着竹箫,一时语塞。
她能告诉他,她深更半夜跑到这来,是为了见另外一个男人么?
正犹豫,他却道:“刚刚那个人呢?不能让我见么?”
“嘎?”她惊了一跳,迟疑地问:“你……看见了?”
见熙儿一副萎缩遮掩的样子,辰奂狐疑更深,忍不住粗声粗气道:“快点叫他出来,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呃……熙儿看着他一副前来捉奸的妒夫模样,一时有些头大,心想:完了,本来还想征求他关于带萧天临同行的事情的,如今这还未见面,他就恨上人家了。
正待跟他解释,身旁却传来轻轻一句:“我在这,你别为难她。”
熙儿循声看去,原来萧天临并没有走,仍站在海棠树旁,此刻,正有些陌生有些畏惧地看着辰奂。
辰奂的表情明显呆了一呆,回过神来后,眸中又闪过一丝有些复杂的情绪,语调冷硬地问:“你是谁?”
萧天临眸中的神情有些无措有些躲闪,似乎不适应被人如此语气不善地逼问。
熙儿见状,脚下轻移拦在两人中间,仰头对辰奂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要这样恶声恶气嘛。”
辰奂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收回目光看着熙儿,问:“他来干嘛?”
熙儿见他神情有所软化,便试探道:“他独自出来游玩,因不认识路,想与我们同行一段,你说好不好?”
辰奂低眸看着熙儿诚恳到几乎可怜兮兮的眼神,忍着不悦,问:“他叫什么名字?”
“萧天临。”因等着他的答案,熙儿急忙回答了这个她认为不相干的问题。
辰奂面色变了变,突然“哼”一声,转身便走。
熙儿错愕地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有些犹豫地问:“喂,哼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辰奂闻言脚步一顿,然后转过身几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拽着边走边道:“爱来不来!”
将近五更,天还未亮,沉睡的人们还在黎明的黑暗中做着将醒的美梦,天地间安宁而又沉静。
辰奂房内的气氛却显得有些不安和焦躁,他皱着眉头,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又无头苍蝇般在房内徘徊,一会儿又推开窗看看外面的天色,只恨这夜怎么如此漫长,倒像过不去了一般。
想起昨晚跟着他和熙儿回来的萧天临,房间就安排在熙儿的房间一侧,他就睡不着觉。
他虽极少从外人口中听到萧天临这个名字,但从他能时隐时现的功夫来看,他隐约猜到他的来历,毕竟,涅影这门功夫一直是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心中的一块瑰宝。
但他在乎的还不是这个,他在乎的是……那夜,在大王鹰宫前,在生死之际,熙儿将这个名字念叨了一整夜。
想他辰奂在旁人面前何曾有过不自信的时候,再优秀的男子,在他眼中不过尔尔,即便是田明晟,也从未让他从内心深处萌生过无法与之一较高下的念头。
可是昨夜,第一眼看到那在月光下出尘飘逸得不似凡人的男子时,他的心被狠狠地震动了,那震动从他内心缓缓地延伸到他的四肢,到他脚下的那寸土地,然后,脚下的那块土地慢慢塌陷,而他,也跟着慢慢地矮了下去。
对于那名叫萧天临的男子,他竟产生了一种需要仰望的感觉。
这委实让他又气恼又焦躁,他一夜未眠,经过通宵的斟酌和思量后,他决定,不管那男子有多强,也不管他对熙儿有无感情,他要全线反攻,全面捍卫,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相信,这条定理在感情的角逐中,同样适用。
好不容易熬到天开始蒙蒙亮了,他急不可待地出了门跑到熙儿的房前,控制住自己有些烦躁的情绪,伸手敲了敲门。
房中毫无动静。
他心中一疑,又敲了敲,并唤道:“熙儿。”
房中还是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