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应承:“好。”
燕洱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抬起头来轻声道:“最后一件事,也是最最重要的事,燕洱,想郑重地拜托秋姑娘。”
熙儿见她神情严肃,眸中似有千万个放心不下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令她微微心惊,却仍不由自主道:“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燕洱道:“秋姑娘你当知道,这世上贪婪之人多觊觎我幽篁门,谷主此番孤身在外,委实是险而又险。幸而世上并无几人识得他的真面目,故而,燕洱想请姑娘帮忙隐瞒他的身份,切勿让他以幽篁之主的身份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以免给他招来无尽的祸端。
再者,这世上的天气和温度与横翠截然不同,谷主所练之玄寒罡法本可让他保持身周恒温和避免受到外界伤害,但与姑娘一起,因怕罡气伤到姑娘,他常常会弃之不用。燕洱恳请姑娘能劝他用罡法护体,避免受凉中暑,流血受伤,这一点,请姑娘千万要答应燕洱。”
熙儿见她说着说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心中大惊,忙道:“我一定劝他,我一定会说服他的,你不要如此担心。”
燕洱这才似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熙儿虽是答应了,但心中却深深疑惑,受凉中暑,流血受伤,这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缘何她如此为萧天临紧张,忍不住道:“燕洱姑娘,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娘赐教。”
燕洱心知她要问什么,虽有千万个不想让她知晓,可如今这情况下,不让她知道又怕她不当回事,实在是,没有办法。
“秋姑娘但问无妨。”她垂下了眸子,心中纠结万千。
“受凉中暑,流血受伤,于正常人来说不过是平常之事,姑娘为何如此担心谷主?”熙儿问。
燕洱微微抬起头,看进她的眸中,一字一字道:“别人无妨,但谷主,他会因此而……死去的。”
“什么?”熙儿惊得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燕洱。
燕洱继续道:“哪怕是手指上的一个小小伤口,他都无法承受。他不用玄寒罡法,每一刻都面临致命的危险,秋姑娘,此乃我幽篁绝密之事,我虽知你不会伤害谷主,但你身旁之人未必不会,所以,我希望,若有机会,你可劝得他重回幽篁。”
熙儿站立不稳早跌坐在凳上,半晌,方才有些机械地问:“为什么……他会这样?”
燕洱垂眸,道:“其中缘由,请恕我此时不能奉告,他日若有机会,你亲自问谷主吧。”
送走燕洱之后,熙儿呆呆地坐在灯下。
燕洱说的是真的吗?萧天临他……真的如此脆弱?
她展开燕洱给她的食材清单,十六种珍稀药材,八种奇花异果,在横翠看到的那小小一罐,竟浓缩了这么多。
如果他不是真的这般脆弱,他为何每天必须吃这么多的药?
想起一点点的伤害竟然会危急他的生命,她坐立不安。
虽然知道他并非外界传说的妖,但她真的无法将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待,她无法想象他会生老病死,在她内心深处,他当作为这世上所有美好与纯洁的象征,与天地同在的。
可事实,却是如此残酷,原来,他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的心纠结着,紧缩着,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她快速出门,向他的房间走去。
时近三更,房内却无人,她不知他是不是又施展了涅影,所以在他房内轻声唤他,他不在。
她出门,看着半夜朦胧的月色,心中微微忧虑。
夜深人静,她不能到处唤他,只好下了楼,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找遍了客栈前后,没有他的身影,她出了客栈,走上暗沉的街道。
这个城不大,她逛遍了半个城的大街小巷,都没有找到他,看看天色,却已经四更了,她叹了口气,准备回客栈去。
就在离客栈不远的一条小巷内,她却看到了他。
是时,他孤零零地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微微仰头看着那檐下亮着的一盏红色灯笼,一动不动。
昏黄的灯光映在他水色的薄纱和苍黑色的发上,幻出一种迷离而朦胧的光泽。
看着这样的场景,熙儿心中却微微发涩,他必是没有体验过寻常人家这般普通的温暖。
她疾走两步,还未靠近,他却突然不见。她忙低唤:“玉玉,是我。”
他如波纹中的倒影般慢慢地又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不同的是,这次他转过了身子面对她。
她缓缓走近他,仰头看着他绝美却缺乏表情的脸,昔日让她觉得冷硬如玉的肤质,此时看来却是吹弹可破。
她低头,伸手就向他的腕探去,她仍记得上次他吃完西红柿后那细弱濒死般的脉搏,今夜,她想好好探究探究。
刚刚要碰到,他却突然往后一缩。
熙儿抓了个空,抬眸看他,他却垂眸不语,似有心事不想被她发现。
他这是……不愿被她碰触吧。
熙儿眨了眨眼,压住心中的涩痛,微微一笑,问:“嘿,你想去哪里玩?”
萧天临抬头,水盈盈的眸中有着淡淡的疑惑,似是不懂她的话。
熙儿道:“你不是说想到处走走到处看看么?心中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萧天临看着她,少时,问:“你去哪里?”
“我去洲南,我的义父家。”熙儿道。
萧天临不语。
熙儿看看他,道:“要不,我带你去我义父家做客,然后再送你回再生谷去?”
萧天临垂下眸子,沉默有顷,低声道:“不用送。”
熙儿怔了怔,突然眸中一热,落下泪来。
萧天临见熙儿突然泪流满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僵立了半晌,轻声问道:“你,你很累么?”
熙儿因被他排斥而难受至极,控制不住哭了出来,正不知待会该如何收场,被他如此一问,一时倒有些愣怔。
她轻轻抬起头,不敢置信他不知道她在伤心。
萧天临目光清澈而柔和地看着她,缓缓伸出手,白皙无暇的长指轻轻地划过她的面颊,沾染一抹晶莹的泪。
他细细看着自己指上的那抹水光,半晌,抬起头来,问:“为何你们都会累,我却从来不累?”
熙儿收回目光,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忍住哽咽道:“每个人都会累的,只是你没到时候。”只是你,还没有遇上可令你伤心的人。
萧天临愣了一愣,看着她不说话。
熙儿很快收拾好情绪,仰起头,问:“嘿,想不想做游戏?”
“什么游戏?”他就似一个孩子,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熙儿四顾一下,道:“你等我一会儿。”言讫,飞跑几步,消失在巷道深处。
不一会儿,她脚步轻盈地回到小巷中,他果真还在那屋檐下等着她。
她走近他,微微一笑,道:“这个游戏名叫猜宝。”她伸出手,摊开手掌,右手掌心是一方手绢,确定他看到后,她双手一合,道:“现在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萧天临眸中疑惑,道:“你刚才不是……”
“嘘!”熙儿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道:“不是随便猜的,有赌注的哦。”
萧天临更加不解地眨眨眸,似乎不懂她为何必输的赌局还要设赌注,问:“赌什么?”
熙儿螓首一偏,调皮道:“输的人需应赢的人一件事。”
萧天临看着熙儿,眸光很微妙地变了变,问:“什么事?”
熙儿道:“随便什么事,但答应了一定要履行哦。”
萧天临稍稍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熙儿道:“那你猜吧。”
萧天临看看她合拢的手掌,道:“一方手绢。”
熙儿嘻嘻一笑,道:“错了。”说着,在萧天临的注视中,轻轻地将合拢的手掌展开一条缝,一只雀鸟的头灵巧地探了出来。她小手一转,捏住雀鸟的两只爪子,将另一只手拿开,原来的手绢竟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鸟。
萧天临惊奇的表情十分可爱,但见他睁大了双眸,很是不信地盯着她手中的雀鸟,又看看她的另一只手。
熙儿将另一只手摊开,掌心空无一物,表明她并未将原先的手绢藏在另一只手中。
他左看右看,半晌,抬头迷惑不解地问:“为什么?”
熙儿手一松,那只雀鸟扑棱棱地消失在夜色中,她拍拍小手,仰头笑着道:“秘密。不过你输了,你需应我一件事。”
萧天临怔了怔,轻轻点头。
“从现在起,你就如当初在再生谷一般,用玄寒罡法护身吧。”熙儿轻声道。
萧天临看着她,眸中情绪难辨。
熙儿目光闪了闪,调笑道:“我是担心,你这般貌美如花,万一被人劫走了,我还要劳心劳力地救你,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萧天临面上倏然一红,垂首低眸,不敢再与她对视。
熙儿收敛了笑容,转过身子看看天色,道:“哎呀,没多少时间就要天亮了,我得回去睡一会儿,你回不回去?”
身后萧天临低低地嗯了一声,当下两人便一前一后向客栈走去。
黎明前的街道分外的静谧,两人脚步轻盈,踩在平滑的青石板上,竟是声息全无。
熙儿微微垂着首,一步一步前行,萧天临看着她的长发在夜风中丝丝飞扬,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步,却直到客栈门口,都未能拉近。
从此后,三个人两辆马车,一路相安无事,不日,来到了阎煞的边境小城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