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平楚大军攻陷成皋,百州军队丢下五万多尸体后,狼狈退守赤嵌,半个月内,寇平一连上了七道军报,请求国君派郡国军相援。
八月末,国君召集四大镇守王齐聚盛泱,商议增援边境之事。
威严肃静的议政大厅内,只坐了国君姬琨,东海王龙渟,西岭王束延,镇南王辰弘和京北王詹锐五人。
姬琨已言明,诸位镇守王必须出兵参战,为国效力,只是出兵多少,由各位镇守王根据自身情况不同而自定。
四位镇守王不约而同地保持着缄默,国君有些不悦地扫视一圈后,将目光盯在詹锐的身上,开口道:“詹锐,你京北而今有兵马多少?粮草多少?”
詹锐抬起头来,却先扫了眼龙渟,这才转眸看向姬琨,拱手道:“启禀皇上,京北如今有步兵二十万,骑兵十万,水兵十万,共四十万。粮草,大概三十万石。”
姬琨点头,道:“看来继尔父之后,你将京北治理得不错,此番,你打算出多少兵马啊?”
詹锐低着头,眼珠转了几转之后,道:“回皇上,京北乃是百州抵御平楚的第一道关卡,如今平楚来犯,我京北自当倾尽所有为皇上守好这第一道关卡,势必让平楚贼人不得越境一步。”
姬琨大为高兴,击掌道:“好,年少有志,精忠报国,待到战事平息,朕要重重赏你。”
詹锐谢恩之后,姬琨又看向束延龙渟等人,两人均表示愿出兵二十万,且粮草自供。
最后,只剩一个辰弘尚未表态,他思虑了很久,然后在国君及三位镇守王有些不满有些探究的目光中静静抬头,离座拱手道:“皇上,我洲南愿出兵十万,粮草自供。”
姬琨一愣,龙渟和束延一个冷笑一个疑惑,詹锐到底年轻气盛,辰弘话音方落,他便“嗤”的讽笑出声。
姬琨微倾身子,道:“辰弘,尔父在世之时,论实力,洲南号称四藩之最,如今,国难当头,却只出区区十万兵,尔居心何在?”
辰弘再次拱手禀道:“启禀皇上,洲南有粮草五十万石,臣可再派五万兵专门为边境运送粮草。”
姬琨哼一声,怫然不悦。
詹锐见机道:“辰弘,素闻你洲南有步兵十五万,骑兵十五万,水兵十五万,你自己也说有粮草五十万石,如此雄厚实力,却只出区区十万兵,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听说你半个月前就为迎娶祉延公主而来了盛泱,都快做驸马的人了,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却如此藏私,你对得起皇上对你的浩荡恩宠么?”
姬琨冷冷地睨过来,显然极为赞同詹锐的指责。
辰弘不慌不忙地抬头正面姬琨,道:“皇上,臣之所以只出十万兵,并非为了藏私,而是因为,可做我百州之敌者,并非只有平楚。洲南位置特殊,臣不得不为以防万一而棋留一招。”
听得此言,姬琨眉间微微一锁,转眸去看龙渟。
詹锐不屑笑道:“王爷可真是才思敏捷,为了替自己的私心开脱,这等借口也编得出来。天下谁人不知,阎煞乃是我百州的友邦,五年前还曾与我百州一起出兵攻打平楚,难道今年就会帮着平楚攻打我百州么?笑话!”
“诚如詹王爷所言,阎煞是我百州的友邦,那么请问詹王爷,月前阎煞为何拒绝出兵援助我朝?若是有难之时不能互助,友邦二字做何解?”辰弘沉稳道。
詹锐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又道:“那许是因为阎煞见我百州郡国军还未出动,觉得我百州一旦出动郡国军便没有求援之必要,故而没有妄自插足,我想,他们也是料想不到,国难之际,有些镇守王也是会藏私的。”
辰弘闻言,沉静开口:“再问詹王爷,如果我洲南也倾巢而出支援北部战争,阎煞趁我百州南部空虚之时趁机来犯,又当如何?谁能抵挡他?还是,詹王爷能确保阎煞不会来犯?”
詹锐气急,转首向姬琨道:“皇上,这分明是他危言耸听,祸乱军心,如今阎煞国君正病入膏肓,阎煞太子伤痛父病无心战事也是情理中事。况且,阎煞太子与我朝素有交情,为人极和善,岂会做出这等趁人之危之事,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阎煞绝不会趁我国与平楚交战之时攻打我国。”
辰弘正色道:“詹王爷虽贵为镇守王,但我不得不说,比起国家安危来,你的人头,不值一提。”在詹锐几欲喷火的目光中,辰弘向姬琨恭敬行礼道:“皇上,如今阎煞国君病重,掌权之太子乃是九皇子宴泽牧,他母氏一族七年前因被阎煞霖国公荀放陷害遭到灭族之祸,宴泽牧及其兄长宴泽临受牵连而被流放蛮荒之地。
七年后,宴泽牧甫一回朝,荀氏一族便立遭灭门之祸,先太子白可死于非命,短短八个月,他就从一名流放归来的微贱皇子一跃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子,可见此人的报复心及权术手段都非同一般,臣以为,此人不得不防。”
姬琨闻言,凝眸沉思片刻,转头看向龙渟与束延,问:“二位以为如何?”
束延微微顿了顿,离座站至辰弘一侧,道:“皇上,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臣以为,王爷虽年轻,但对当前时局剖析精确,考虑周到,所言之事,句句在理。”
龙渟也起身道:“皇上,臣附议。”和姬傲争宠是一回事,但抵御外敌又是另一回事了,若百州都没了,明堂即便做了太子又有何用?
因为战事,辰弘与祉延的婚事被迫后延两个月。
四位镇守王商定了出兵数量及先后顺序后,又由国君钦点京北郡国军上将军端木为征虏大将军,统领八十万郡国军开赴枕霞关以北,与寇平合兵一处,人数逾一百二十万。
十月中旬,寇平和端木派出六十万兵力,分三路进击成皋,平楚将领楚阳率二十万兵力坚守成皋首府天下城,拒不出战。与此同时,左丘玄率领三十万军队绕过蔡州与成皋以南,偷偷进军到赤嵌西面,突袭百州大军侧翼,将作为前锋的二十万百州军队与后面的四十万分隔开。
楚阳也在此时率兵倾城而出,与左丘玄的军队对百州二十万前锋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百州士兵长途奔袭体力已竭,不敌平楚士兵以逸待劳体力充沛,二十万前锋,被平楚军队在成皋境内歼灭两万多人,俘虏五万有余,其余皆成溃军,丢盔弃甲,四散逃逸。
左丘玄与楚阳的军队合在一起有五十万之众,百州后面的四十万军队见前锋已折,知再攻必败,便又退回了赤嵌。
由百州郡国军为主力发动的第一场战斗,难堪地以失败告终。
十一月初九,百州镇南王辰弘迎娶祉延公主。
百州刚刚战败,整个国内的气氛都很低迷,故而从去盛泱迎亲到回到洲南成亲,在遵从皇家礼仪的原则下,一切从简,整场婚礼既隆重热闹,却并不铺张浪费。
众宾客到镇南王府贺喜之时,并没有看到辰弘之弟辰奂的身影,不少人便暗暗揣测,说祉延公主本是要指给辰奂的,后来却嫁给了辰弘,辰奂心理不平衡,所以,连兄长的婚礼都不参加。
而镇南王府的人,包括老王妃和郡主在内,好像都有意无意地印证了众人的这种猜测,礼仪性的笑容背后,总隐藏着一丝深刻的担忧。
只有镇南王辰弘,完全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新郎形象,除了喜悦之外,看不出半分其他情绪。
酒宴散后,夜阑人静。
辰弘来到新房时,发现喜娘和丫鬟都一脸焦急地站在房外,见他过来,喜娘抢先一步来到他面前,行礼道:“王爷,王妃不让奴婢们房内伺候,还有诸多礼节没有完成,您看这……”
辰弘抬手制止她的聒噪,道:“无碍,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喜娘一怔,抬眸看到辰弘温和却隐隐透着威严的目光时,答应着唯唯诺诺退下了。
辰弘推门进房,一抬眸,只见床沿新娘的盖头已自行掀开,娇若粉荷的少女面颊上有泪如珠。
听到门响,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到一身喜服俊朗非凡的辰弘时,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失望,而后,深沉的哀伤席卷而来,泪珠滚落得更凶了。
辰弘轻轻关上房门,走向她。
再离她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祉延突然惊惧地往床内一缩,叫道:“你别过来!”
辰弘依言停住脚步,顿了一顿之后,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给她。
祉延看着自己面前那方雪白的帕子,抬起泪眸看看他,咬着唇道:“我不爱你,也不愿嫁你。”
辰弘乌黑深邃的眸子柔和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只受伤的小兽般,静静道:“我知道。”握着帕子的手仍伸着。
祉延因他平静的态度而怔了一怔,然后,缓缓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帕子,却在垂首拭泪时哽咽着小声道:“我想见辰奂。”
辰弘收回目光,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端正落座,仍是平和道:“现在不行。”
“只看一眼便好。”祉延楚楚可怜地抬起头,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这一要求有多荒诞。
辰弘的脸上,包括眸中,全无怒意,只有天空一般的平静,而他说话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他此刻不在府中,你若想见他,只能等他回府之后。”月前,辰奂突然失踪,遍寻不着,他急得几乎要崩溃。五日前,他收到辰奂的来信,知道他偷偷入了郡国军,并以一名普通士兵的身份,跟随大军去了赤嵌。
虽然心中仍有千百个不放心,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独自承受下来,一面担心着辰奂,一面还要宽慰母亲,说辰奂是去探望熙儿了。
祉延此刻似乎也觉察到了辰弘的宽容与忍让,用帕子拭尽了脸上的泪痕,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不要求你对我多好,只请你凡事不要强迫我。”
辰弘低眸微微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她道:“祉延公主,作为洲南之主,我很感谢此番你为我洲南所作的牺牲,为此,我绝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强迫你,拘束你。只有一件事情,是我今夜想与你商量的,不管你心中有多不愿嫁我,我希望你能看在已是洲南景王妃的份上,答应我。”
祉延抬眸,他真诚的目光实在让是让人难以拒绝。“什么事?”她问。
“自先父过世后,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因为洲南军政民各项事务繁杂,平时我能在母亲膝下尽孝的时间已是很少,如今,更不愿看到母亲再为我操心。所以,我请求你,至少,在我母亲面前,可以与我亲近一些,不要让她看出,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可以吗?”辰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