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次日早朝之时,突然有太监来唤他上朝。
他知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了,袖中藏了一瓶毒药,决定称病拒婚,大不了,便“病”死在盛泱。
今日的早朝显然与平时不同,不仅文武大臣都在,连皇后和明堂也在。
皇上一开始便盛赞他洲南景氏历年来将洲南治理得如何之好,为朝廷贡献多么之大,又赞他兄长辰弘年轻有为,勤于政事,忠于国家,堪当诸位镇守王之表率,最后话题终是落在了他身上,赞他文武双全,卓尔不凡,贤良方正,秀出班行,遂欲将爱女祉延公主许配于他。
说到此处,所有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他本该掀袍跪拜,叩谢皇恩了。
可他却只是低眉站着,双手垂在袖中,不动不语。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众臣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长到明堂的嘴角开始慢慢浮现一丝冷酷笑纹,长到皇上微微侧头看向一边的皇后,无言询问:他怎么了?皇后看他几眼,附耳过来道:“许是喜欢昏了。”
辰奂的指上已沾上毒粉,只要趁咳嗽之际舔入口中,便可向皇上称病,他因身患不治之症而拒婚,皇上总不能怪罪到洲南才是,只是这样一来,他再也见不到熙儿了。
心痛很久,他轻轻地咳嗽起来,正欲走上这条自选的不归之路,殿外太监突然拉长了尖细的嗓门报道:“祉延公主求见皇上万岁”
姬琨一愣,笑道:“这个丫头。”遂高声道:“宣她进来。”
祉延一身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逶迤拖地,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皮肤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真真是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她毫不扭捏地迎着一殿之人的目光轻盈地步进殿中,来到圣驾之前与辰奂并列,然后向皇上皇后恭谨地行了一礼。
皇上含笑问她:“你来作甚,可知殿中正在议事么?”
祉延毫不害羞道:“知道,不过父皇此刻所议之事关乎祉延一生,祉延怕父皇乱点鸳鸯谱,为女儿错牵红线呢。”
皇上看着她似调皮似害羞的小女儿娇态,忍不住笑道:“你倒是一点不害臊,那你看看你身边,这便是朕为你选的佳婿,你可满意?”
祉延转头看看辰奂,面向皇上大声道:“禀父皇,祉延不满意。”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众臣面面相觑,皇上和皇后不明所以,唯有明堂微微蹙起了眉头。
皇上面有疑惑,倾身问道:“有何不满?”
“脾气不好,没有耐心,而且,爱在外面拈花惹草。”祉延振振有词道。
皇上一愣,转而问辰奂:“辰奂,可有此事?”
虽不知祉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事已至此,辰奂也只好配合她道:“句句属实。”
皇上立刻皱眉不悦。
一旁祉延又道:“父皇,其实他不好您也不用不高兴啊,反正女儿想嫁的又不是他。”
皇上这下可真的有些不明白了,那天晚上他为指婚一事征求祉延意见时,她明明那般高兴,哪有半分不愿意的样子,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当下问:“难道女儿另有中意之人?”
祉延害羞地垂下小脸,小手绞在一起,道:“女儿素闻洲南辰弘王爷风华正茂,文治武功,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且,尚未婚配,所以女儿想请父皇……为女儿做主。”
关于祉延当朝主动求婚之事,皇上并没有立刻表态,早朝最终在一片有些尴尬有些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衶炔宫,姬傲看着窗侧的辰奂,他在那里已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了,仍是一副出神的样子。
早朝上的事他已听说了,虽然也颇感惊诧,但此事于辰奂而言却是天大的幸事,因为若是祉延能嫁给辰弘,那皇上没有理由再把别的公主指给辰奂。适才他已派心腹去母后宫中,请母后务必极力促成此事。
“辰奂。”他唤一声。
辰奂回过神来,姬傲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多虑了。祉延此举虽是任性,但我相信她绝无害你之意。”
辰奂低眸,沉沉叹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只担心,她为了报复我而委屈了自己。”
“无论从身世品貌才学德行,你兄辰弘都不至委屈了她。”姬傲道。
辰奂眸间抑郁,道:“只是,他怕是不会爱她。”
姬傲一时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辰弘不会爱祉延还是祉延不会爱辰弘,他只道:“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子公主能真正因为感情而婚嫁?辰奂,你将婚姻想的太纯洁了。”
阎煞,临牧宫,追月进来时,一群太医正唯唯诺诺地退出去。阎煞的国君,在宴泽牧回朝的第八个月,病来如山倒。
殿内,微风正在案前低眉作画,殿外的风拂进来,但见白衣翩飞,青丝飞扬,颇有一股仙人之姿。
仿佛感觉到了蓦然多出的这丝呼吸,伸笔蘸墨的时候,他微微抬头,看见追月,双眸明亮地浅浅一笑。
接触到他柔似多情的目光,追月双颊一红,慌忙转眸去找宴泽牧,却见宴泽牧正倚在窗边,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参见殿下。”她慌忙行礼。
宴泽牧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淡淡笑着,道:“起来吧。”
追月站起身,却犹是不敢抬头,拱手禀道:“启禀殿下,百州传来消息,京州君将祉延公主指给了镇南王辰弘。”
宴泽牧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更灿烂地笑了起来,击掌道:“好,这样更有趣。”又问:“定于什么时候迎亲?”
“九月初三。”追月道。
宴泽牧徘徊两步,回身道:“微风,这次,你亲自跑一趟吧。”
微风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笔杆,放下稍稍卷起的宽大衣袖,俯首道:“是。”
宴泽牧眼角眉梢又染上笑意,问:“需要什么条件尽管提。”
微风抬起头来,微微笑着道:“殿下,属下久居阎煞,对于百州许多人事都陌生的很,请殿下准许让属下带追月同行。”
宴泽牧大笑起来,道:“也就你敢这样正大光明地挖我的人,你这家伙,将来必也是死于女人之手。”
言讫转身,表情邪魅地斜睨着追月,道:“追月,你也不小了,就陪他走一趟吧。”
追月一愣,反应过来后,燥得耳朵根都红了,应承后便急急退离。
追月出去之后,宴泽牧收敛了笑容,淡漠道:“别用兵器对付她,我不喜欢女人身上太多伤疤。”
微风俯首道:“据属下所知,她虽武功不济,却并非柔顺之类,若是她拼死反抗,属下只怕难以做到完好无损地将她带回来。”
宴泽牧沉默一阵,道:“那就相机行事吧,尤其要提防萧天临,我宁愿得不到李荥,也不愿失去你,你知道吗?”
微风微微一笑,极为明媚的,道:“属下明白。”
辰弘接到皇上赐婚的圣旨后,毫无异议地领命谢恩,并传信辰奂,令其即刻返回洲南,帮他一起准备迎亲事宜。
东海之上,有一座终年青翠的山岛,没有阳光的时候,它总是隐在薄薄的雾气之中,令人难觅其踪,这便是田明晟为熙儿所寻的避世之处海上春山。
时值八月,这座海岛却丝毫感觉不到夏季的炎热,猎猎的海风吹散了该有的暑气,带来丝丝清凉。
小岛西面是座高逾百丈的断崖,东面是片广袤的沙滩,在阳光灿烂的日子,熙儿最喜欢带着李荥来到西面那处断崖上遥望大海的深邃和壮观,看着汹涌的波浪在崖下的乱石上碎成一滩珠玉。
李荥在再生谷休养了两个月,恢复得很好。七天前,他们刚刚在池莲棹的护送下到达这里。
今天,又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李荥坐在断崖上唯一的一棵巨松下,膝上放着一把琴,他低着眉,瘦而修长的手指流水行云般拨弄着琴弦。
他没有武功,琴声虽是悠扬美妙,却经不起海风猛烈地撕扯,支离破碎,他只弹了一小会儿,便停手抬起头。
熙儿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抱着膝盖蜷着身子,脚下便是峭壁,海风将她的黑发狂烈地扬起,远远看去,像是有谁不小心在碧蓝的天际划了一笔,细长飘逸。
李荥沉默片刻,将琴放在松下,摇着轮椅来到她身侧,唤道:“熙儿姐。”
熙儿肩头一颤,似被他惊到,回过头来,见他在身侧,扬眸看看不远处的琴,微微一笑,问:“怎么不弹了。”
李荥眸如点漆,带着淡淡的忧郁,道:“熙儿姐,你去吧,我能照顾我自己。”
熙儿愣了一愣,随即摇头。
李荥垂下眸,道:“王爷已知你还活着,他大婚你不去,他心中岂不难受么?”
熙儿回过头,看着远处起起伏伏的海面,低声道:“我去了,他也未必会高兴。”祉延明明喜欢的是辰奂,怎会嫁给了辰弘,只这一点,已够她联想到很多很多。
宴泽牧不是常人,她在龙栖园时,不止一次看到明堂与他在一起,如今洲南倒向姬傲一方,此番辰奂和自己一起从宴泽牧手中带走,明堂岂能不从中大做文章?
辰弘迎娶祉延,如何想,都不会是件你情我愿的事。
而这,是她所不愿看到的。
辰弘,总是对她百般呵护温润如玉的弘哥哥啊,她多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快乐。
可是,除了默默祝愿和接受无情的事实之外,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再者,若是她此番去了,焉知宴泽牧就不会再盯上她呢?她受够了他,如果可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与他有一丝一毫的交集了。
出了一回神,她转过身,推着李荥的椅背,道:“这里风太大,吹得人晕晕的,我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