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辰奂认真的神情,辰弘收敛了笑容,沉默片刻,道:“如果你真的想去,也不必从士兵做起。”
辰奂微微垂首,道:“我需要验证一下,我究竟行不行。”
辰弘仔细看他神情,问:“怎么?此番在外面遇到了不顺之事?”
辰奂抬头,微微一笑,道:“二十几年的兄弟做下来,难道你没有发现,其实我是个极度不自信的人么?”因为极度不自信,所以事事总想高人一头,因为怕人看出端倪,所以不与旁人为伍。
辰弘再次一怔,半晌,低眸,面上似喜悦又似伤感,道:“你能这样剖析自己,我很高兴。今后,我不必再为你担心了。”
辰奂举起酒杯,道:“这样说来,我后悔没有早一些对你坦白。”
两人对饮一杯之后,辰奂放下酒杯,道:“姬傲受伤了,这两天,我想去盛泱探望他。”
辰弘为他斟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缓缓将他酒杯斟满,然后放下酒壶。抬眸看着他道:“你刚刚回来,旅途劳顿,不如在家多休息两天。莹儿在盛泱,让她代你先去探望一番吧。”
说着,又拿起酒壶,为自己斟酒。
辰奂伸手按住酒壶,道:“逃避不了。”
辰弘静静抬眸:“即便如此,也不该由你去面对。”
“有你在,他们不能将我如何。”辰奂坚持。
辰弘看着他,兄弟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拧着,半晌,终是辰弘收回了目光,道:“好吧,但你切记,不要为了洲南而委屈自己,此时的洲南,已不是当初的洲南,我有信心。”
辰奂点头,道:“我有分寸。”
两人对饮了几杯之后,辰弘突然道:“有一件事,我已禀过母亲,现在,也知会你一声。下个月,我决定去西岭向束玉提亲。”
辰奂倏然抬头,这么多年,他不言婚娶,如今,熙儿刚刚有了消息,他便急着去西岭提亲,他这是……强迫自己退出么?
心中登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竟忘了,辰弘也曾对熙儿……那般在乎啊。
辰弘却轻轻笑了起来,语气轻松道:“不用那般惊讶吧,我已二十五岁,再耽误不得了。”
辰奂看着他越来越像父亲的脸庞,说不出话。
辰弘抬头看看月,道:“嗯,时候不早了,你奔波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盛泱衶炔宫,姬傲靠坐在床上,右臂吊在胸前,脸色依然苍白得很。他转头看着拂过窗前的几丝柳绦,眸光沉沉的似在冥思。
“皇兄!”耳边传来一声娇呼,接着一个粉色身影活泼地奔到他床前,手中捧着一束金黄的蜀葵,笑嘻嘻道:“皇兄,这是我亲手种的,好不好看?”
姬傲抬头看看床前女孩那纯稚无忧的笑靥,微微一笑,道:“好看。”随即吩咐左右给她看座。
祉延坐下来后,睁大双眼看了看他吊着的右臂,问:“皇兄,还痛不痛啊?”
姬傲摇头,屏退左右,对女孩道:“祉延,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祉延将花束放在他的床沿,大眼忽闪忽闪看着他,问:“什么话?”
姬傲看着她,问:“父皇是不是提过要将你许配给辰奂?”
祉延玉白的双颊忽而飞上两片红云,垂下眸眼神躲闪,似羞似喜,道:“父皇昨晚才跟我提及,皇兄,你如何得知?”
姬傲眸色微微一暗,道:“你且莫问我如何得知,你可愿听我一劝?”
祉延抬眸,神情有些疑惑。
“你若真的爱他,就别嫁他。”姬傲道。
祉延怔了一怔,突然站起,坚决道:“不,我要嫁他。”
“他有心上人,他不会娶你的。”姬傲有些焦急。
“什么?”祉延瞠圆双眸,“皇兄,你说他有心上人?”
“没错,他们在一起已经十年了。”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姬傲又有些心软。
祉延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去,仿佛不知如何是好,小手用力扭绞着自己的衣摆,半晌,抬起头来时,眸中已泛上了泪光,道:“皇兄,你骗我的对不对,只是因为他现在还不喜欢我,所以你才帮他捏造这样的谎言对不对?十年前,他才十二岁,怎么可能有心上人?”
姬傲柔和了表情,道:“别哭,祉延。我没有骗你,那女子是他父亲收养的义女,十年前,他们就在一起了,辰奂爱她,爱到甚至愿意为她去死。祉延,他不会娶你的,如果你坚持要嫁他,你知道,抗旨拒婚的后果。”
祉延鼻翼微微翕动两下,突然跌坐在凳子上大哭起来。
“祉延……”姬傲试图安慰她,不意她却突然叫道:“那个女子现在在哪?我叫父皇派人杀了她!”言讫又哭。
姬傲皱眉,道:“祉延,你不能……”
“我为何不能?我就是要嫁他,他若不愿娶我,就让他去死好了!”她恨恨地说完,抹着泪跑了出去。
姬傲看着她匆匆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愁眉不展,他一直以为祉延是善良而通情达理的,未料……
或许,在爱情中泥足深陷的女子,总会与以往不同吧。
明天,辰奂就到盛泱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屈就的,怎样才能帮他躲过此劫?
次日上午,辰奂果然来到衶炔宫看他,风尘仆仆,行装都未换。一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他,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道:“伤得这般重。”
姬傲遣退殿中所有的侍从,淡淡一笑,道:“若非田明晟手下留情,你已看不到我了。”
辰奂在他床侧坐下,沉默。
“李荥真的在洲南么。”姬傲突然问。
辰奂抬眸,道:“你说呢?”
姬傲移开目光,道:“我父皇他们不会相信你的。”
“信不信由他,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听说你从成皋去枕霞关是秘密行动,平楚的人竟然会提前得知,边防军中有奸细。”
姬傲苦笑,道:“明堂的奸细。”
辰奂眸光一冷,道:“可恨!”
姬傲道:“是我太大意,怪他作甚?事情已经过去就别再提了,如今,我倒是替你担心的很。”
“你父皇准备对洲南动手了?”辰奂平静地问。
“他要把祉延许配给你,让你从此住在盛泱的驸马府中。”姬傲道。
辰奂一愣。
“我知你决然不肯,我曾试着让祉延放弃,不意那丫头对你一往情深,不肯放手。昨夜我也仔细想过了,既然父皇执意要将你留在盛泱,即便祉延不愿嫁你,他也会将其他公主许配与你。总之,如何想,这件事都无法善了。”姬傲想坐起来一些,刚一动,剑眉一皱,又躺了回去。
辰奂皱着眉头,他原想,姬琨也许会逼他交出李荥,可他没想到,他会想用驸马的身份来软禁他。
他若拒婚,等于给景氏一族扣上大不敬的罪名,连累一家。他若答应,不但对不起熙儿,更会让辰弘陷入无法转圜的境地。
怎么办?
“辰奂,强极必辱,情深伤寿,此番,你如再宁折不屈,折的,可不仅只你一个。祉延其实是个好姑娘,她很爱你,我想,若是你能跟她好好谈一谈,让她跟你回洲南去成亲,她也会同意的,我再让我母后和舅公从旁劝说,父皇他应该不会强留你在盛泱。这是我昨夜唯一想得的一个办法,当然,我只是建议,决定还是由你来做。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熙儿,可你若是为了坚守对她的忠诚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一定会比死更痛苦。”姬傲苦口婆心道。
辰奂看了看他,语气沉沉道:“容我想想。”
是夜,衶炔宫竹园凉亭。
祉延在宫女的陪同下袅袅婷婷来到亭中,抬头看到辰奂坐在那里,吃了一惊,左右看看,问:“我皇兄呢?”
“是我要见你,可以单独谈谈么?”辰奂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开门见山。
宫女们都退下后,祉延在他对面坐下,低头不语。
“祉延,我谢谢你。”他道。
祉延一愣,抬头,不懂他何意。
他浅浅一笑,如月华璀璨,道:“谢谢你看得起我,愿意嫁给我。”
祉延简直反应不过来,他这是何意?他是说,他愿意娶她么?他笑起来真好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呢。
这是真的吗?她不是在做梦吧?她还以为……
她还没来得及惊喜,他下面的一句话便似当头一盆冷水,将她彻底凉透。
“但我不能娶你,因为,我不爱你,也不想毁了你。”
她僵了半晌,看着他波澜不起的眸光,泪一下泛了上来,却仍是鼓起勇气道:“为什么?你甚至没有试着来接近我,了解我,为什么你笃定不会爱我?”
辰奂看着她泪光闪烁的大眼,她看起来实在是年轻又稚嫩,或许此刻他给予她的打击,已是她有生以来从未承受过的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呵。
“于我而言,一生,爱一次便足够了。我已有所爱,你来晚了。”他字字无情。
她的泪在眼眶中转了半圈,终于忍无可忍般争前恐后地落了下来,她突然伏在面前的石桌上,失声痛哭。
他有些心软,沉默了片刻,道:“你还年轻,不要为我蹉跎了如花年华。今日我找你来,是不想让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在我拒婚之前,去你父皇那,拒绝我吧。”
闻言,她突然抬起梨花带雨般的小脸,叫道:“你宁愿死也不要我?”
他肯定地点头。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俊逸脸庞上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无情,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向他掷去,同时大叫:“我恨你!”起身疯狂地向亭外跑去。
下台阶的时候,脚被裙摆绊倒,狠狠摔了一跤。最终,还是被宫女扶着走的。
辰奂伸手抹了抹额角,指上血迹殷然。适才那茶杯掷来之时,他并没有躲,不管怎样,爱,总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