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上旬,百州百万雄师在端木与寇平的指挥下在成皋以南大败楚阳大军,顺利进占成皋南部,取得了两国开战以来第一个大型的胜利。
楚阳率军退守成皋北部,平楚打出休战旗号。
十二月,平楚正是隆冬季节,许多百州南部的士兵不堪其寒,病倒不少,见此情形,百州同意休战。
东海之上,海上春山,却还是一片阳光明媚暖风和煦的大好春光。
熙儿和李荥的木屋就造在西面断崖下的山坳中,背靠大片树林,门前是片较为平整的草地,草地的面积本来极大的,后来因李荥在上面修了一条用以过滤海水的水渠之后,草地便被一分为二了。
一分为二便一分为二吧,熙儿本来还能在水渠这边洗洗衣服,在水渠那边练练武,可李荥这家伙实在是太能折腾了,不出两个月水渠两边便出现了两个大家伙,一座集洗衣晾衣为一体的靠风力发动的复杂木架,一架靠几十个机关启动的自动升降机,有了这两样之后,熙儿再不必辛苦地洗衣服了,而李荥,也能在没有熙儿陪同的情况下靠那座升降机去到断崖顶端观赏海景。
这两座器械太复杂,熙儿研究了半个月也未能弄清其中奥妙,因不愿承认自己头脑简单,每每恼羞成怒时总是指责李荥的脑子不是人脑。
不过熙儿却是从内心深处喜欢并佩服李荥在机械上的天赋异禀的,因为他的发明,他们再也不用田明晟每个月派人给他们送淡水来了,这无疑大大减轻了田明晟的负担,熙儿甚至想,如有有一艘船的话,她就可以每个月自己出海去采买衣食,不必再麻烦田明晟,那样就更好了。
每日午后,熙儿都必定要去屋后的树林内练几个时辰的武,她难得这般用功,只因隐居之前发生的那些事,让她前所未有地想要自强自保,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也不想再为任何人所控制。
这日,她练得是萧天临教她的那套化冰掌,一套练下来后,她跑到四周的树干上查看自己掌风留下的痕迹,看着树皮上那线条清晰却不是很深的刀刻一般的劈痕,她有些懊恼地折下一根树枝。
论招式,她已炉火纯青,可欠缺的内力,却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加深的,就她体内这不深的内力,还是那年在再生谷的横翠池,在萧天临的帮助下积累下来的。
什么时候,她才能一掌出去就劈倒一棵树呢?
她抚摸着树皮上的痕迹,有些憧憬有些懊丧。
“熙儿姐。”身后传来李荥的轻唤。
熙儿有些疑惑地转身,这家伙平时都喜欢闷在房内写写画画,琢磨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的,极少在她练功的时候来打扰她,看他笑得一脸灿烂,又琢磨出了什么好东西不成?
“喂,笑得这么高兴干吗?别想让我给你去砍树,再让你折腾几个月,这岛上的树就被你砍光了。”他还未开口,熙儿便抢着道。
看着熙儿戒备的样子,李荥好心情地笑出了声,扬扬手中的纸条,道:“辰奂哥哥要来了。”
熙儿怔了怔,一下窜到他跟前,抢过他手中的纸条,看了几眼之后,眸中笑着,嘴上却恶狠狠道:“这家伙,几个月毫无音讯的,看这次来了我怎么收拾他!”
碧空如洗,李荥推着轮椅坐在屋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给笼中的信鸽喂食。
他仰头看看崖顶那抹在海风中有些飘逸的白影,微微一笑,眸中却又有些抑郁。
辰奂哥哥在飞鸽传书中明明说好明天到的,可昨天熙儿姐姐就开始上崖顶眺望了。
都是因为他,害的他们这样两地分居,相恋却不能相伴。
思及相恋,李荥不由自主又想起再生谷中那仙人一般的谷主萧天临,在横翠养伤的那几个月,他不止一次看到他与熙儿姐姐在一起,他们之间,似乎并非朋友那般简单,然两人却似都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每每看得人好不难受。
他伤好后,熙儿姐姐提出要带他离开再生谷,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萧天临眸中的不舍,熙儿姐姐却一直回避着他的目光。
他想,萧天临定然是喜欢着熙儿姐姐,他只不懂,熙儿姐姐为何要回避他,难道,是为了辰奂哥哥么?
唉!不管如何,因为他,熙儿姐姐被困在这座海岛上了,这是事实。
若是,他能将整个海岛都武装起来,让熙儿姐姐确信,除非他愿意,任何人不能擅自踏上这海岛一步,她会不会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而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呢?
这样想着,他推着轮椅,回到屋中他的书桌前,沉思片刻,拿起画笔仔细地描绘起来。
崖上,熙儿仍是坐在她常坐的那块大石上,抱着双膝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只觉得心中也如这海一般,空荡无边。
这几个月,她在岛上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牵挂,天黑了就睡,天亮了就醒,洗衣做饭,漫步习武,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她觉得生活终于回复了她一直期望的平静和自由,可有时当她登上断崖眺望海平线上的日出日落时,又常常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怅然来。
明天,辰奂要来了。自从上次再生谷外一别后,他们已有将近半年不曾见面,闲暇时,她将他当做恋人来思念,如今,他果真要来了,她却高兴不起来,只怕现实的沉重与想象的轻松将要形成的差距又将使她备受煎熬,这难得重逢的日子,她并不想让辰奂在遗憾中度过。
所以,她提前两天来这崖上眺望他,希望能找到一些切实的等待恋人归来的感觉。
海风从北方吹来,带着一丝冰雪的冷意,让她微微瑟缩,瑟缩中,她不可抑制地想念起田明晟,想起冰天雪地中他沉沉披上她肩的暖融大氅,想起他……
哦,不!她及时地摇头,睁开眼睛看向海面,强迫自己中断一切的思绪,只留一种清晰的思维,那便是,辰奂要来了。
第二日清晨,她于灿烂的晨曦中登上崖顶,刚一举目,视线中便出现了一个白点,在广阔无垠的碧蓝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翻下悬崖回到屋前,推着李荥一起到岛上唯一可供船只登录的沙滩之侧去迎他。
两刻之后,一艘中型的帆船靠了岸,辰奂弯着唇角,微笑着跳下船头,大步向熙儿走来。
来到近前,他似是刚刚看到熙儿身前的李荥,低眸细看他半晌,突然伸手拍上他的肩,笑着道:“小鬼,恢复得不错嘛。”
李荥笑着仰头,道:“都是熙儿姐姐悉心照顾的功劳。”
辰奂故意瞪他一眼,道:“不要一见面就找打。”
李荥笑着回过头看看身后的熙儿,然后转动椅轮让开一边,让久别重逢的两人之间再无障碍。
两人之间明明只相隔两步之遥,却都只站在原地互相看着,不动不语。
李荥左看看右看看,不懂这两人究竟何意。
两人静默很久,辰奂突然挑挑剑眉,高声道:“嘿,欢喜昏了么?就知道盯着我傻看。半年不见怎的丑了这许多?”
熙儿正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听他此言,立刻柳眉一竖,喝道:“你少臭美了!半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欠揍!”
一旁的李荥笑了起来,一道掌风突然袭来,将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两人。
身后,辰奂跨前一步,伸臂就将熙儿拥入怀中,在她耳畔叹息一般道:“是我欢喜昏了。”
熙儿僵在他怀中,鼻尖传来的腥咸海风中沁着一丝清新的男子气息,感觉到他有力的紧拥,她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将他推开,却又伸不出手,最终在心中叹息一声:罢了,或许,这便是恋人相逢时该有的切实感觉吧。
回到住处,当熙儿在屋中对着他带来的几乎要堆满半间屋子的物品感到烦恼时,辰奂却和李荥在屋外兴致勃勃地研究着水渠边的那两件大家伙。
熙儿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会儿,终于不胜其烦,冲到门口叉着腰对辰奂叫道:“嘿,你再不来帮我收拾,今晚让你睡在屋顶上。”
辰奂回眸看她,无奈地摇头笑道:“你若能稍稍温柔一些,让我天天睡屋顶我都愿意。”
熙儿又待发飙,辰奂忙识相地闭上嘴,进到屋内和熙儿一起收拾。
他动作利落条理分明,在他的帮助下,熙儿很快将大部分的物品都各归其类地放置妥当了,最后还剩一小半时,他却突然停下动作,拍拍手道:“任务完成。”
熙儿瞪着剩下的一小半物品,转眸看着他道:“喂,你虎头蛇尾?”
辰奂瞥了一眼剩下的包裹,不屑地哼一声,道:“那是另外一个讨厌的家伙死皮赖脸让我捎带的,我懒得碰。”言讫,身形一转,消失在门外。
熙儿反应着他的话,蹲下身子,逐个的打开那些包裹。
还是衣食之类的物品,并无只言片语。
她有着隐隐的失望,又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失望。
打开最后一个包裹时,她愣住了。
一块宽厚一尺多,高三尺有余的水晶,里面裹着一枝鲜艳欲滴的红梅,火红的梅瓣上还沁着淡淡的雪色。
看着这枝梅,就好像看到了平楚的冬天,只有在平楚,才会有如此怒放的梅,如此晶莹的雪。
她轻轻地翻转着这块水晶,毫无瑕疵,也不见有结合的缝印,完整而清澈,就如水一般,而水中的那枝梅,只是一抹太过逼真的倒影而已。
她席地而坐,捧着这块水晶发呆,直到李荥在门外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午后,辰奂与熙儿一起登上断崖之顶,辰奂看着远处波澜壮阔的海面,迎着海风深深吸了口气,叹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一生能得这样一处避世之地,未尝不是幸事。”
熙儿转眸去看他,他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虽仍是俊逸,但不笑的时候,神色比之以前冷硬了许多,笑起来,却又比以前灿烂了许多。
“辰奂,这半年,你都在做什么?”她问。
辰奂回过头来,忽而一笑,道:“怪我没来看你么?”
熙儿脸一红,啐道:“去你的,我不过觉得,你好像与以前不大一样。”
辰奂微微收敛了笑意,低声道:“是我,不再想与以前一样。”
熙儿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