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儿仔细看着他的脸,他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大病初愈,问:“你受伤了对不对?”
辰奂一顿,随即笑道:“哪有?不要乱猜,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要骗我,我都看出来了。”熙儿道。
辰奂收敛了笑意,轻声道:“是受了一点小伤,休养了一个月,已经大好了,不碍事了。”
“给我看看。”熙儿道。
辰奂猛然抬头,似赧然又似回避,道:“不要。”
“给我看看。”熙儿揪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
辰奂躲开一边,急道:“真的已经好了。”
熙儿放了手,嘴角撇了两撇,大眼泛起一层泪光,委屈道:“我大老远来看你,你却不肯教我知道实情。”
辰奂见她竟要哭,顿时着慌起来,犹疑片刻,一咬牙道:“好吧,让你看。”话音还未落,熙儿脸上却已无一丝委屈表情。
灯下,辰奂红着脸,别着头,衣裳半解,任熙儿在他左肩处仔细地看,心中恨恨地想:想不到这么大了,竟还和小时候一般着了她的道,看起来,以后绝不能轻易被某人的眼泪感动。
熙儿看着那贯穿肩头的狰狞伤口,眸中泛起一层泪光,问:“是不是很痛?”
辰奂回过神,拉起肩上的衣服,道:“不痛。”
不闻熙儿应声,抬头一看,她正别过脸悄悄拭泪呢。辰奂心中一暖,又是一痛,刚才心中暗恨之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伸手拉过熙儿的手,道:“真的不痛了。”
熙儿回过脸,眼眶微红,道:“我讨厌战争。”
辰奂点头,道:“我知道,天下,只怕没人喜欢它。”
两刻之后,辰奂命人送了碗元宵到房间来,熙儿坐在桌边吃,他则坐在一边看。
熙儿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吃了两颗之后,转过头来,问:“你尽看着我作甚?”
辰奂笑道:“里面有你捎给我的铜板呢,我看你何时会磕到牙。”
熙儿瞪他一眼,道:“小心眼的家伙。”转过脸继续吃。
辰奂眨了眨眸,问:“熙儿,此番,你打算和母亲还有大哥见面吗?”
熙儿放下手中的汤匙,沉思片刻,抬头看着他道:“我想,还是不要了。我只是听说你受伤了,回来探望探望你。若是在府中公开露面,只怕会给弘哥哥招来祸端。”
辰奂心知她是指李荥之事,但转而又想到一个问题,问:“熙儿,你如何得知我受伤的消息?”
熙儿道:“是弘哥哥飞鸽传书告知我的。”
辰奂一愣,疑道:“大哥?他如何说?”
熙儿道:“他只说你伤势沉重,正在王府养伤,叫我有时间的话回来看看你。”
辰奂眉头一皱,问:“什么时候的事?”
熙儿道:“正月初五。”
辰奂眸光一沉,不语。
熙儿见他神色有异,遂问:“怎么了?有何不对吗?”
辰奂十二月中旬中箭受伤,到将近月末时,伤势已然大好,辰弘又怎么会在正月初五对熙儿说他伤势沉重呢?由此看来,只怕是王府中出了内鬼,有意要引熙儿回来。
辰奂心中虽明白,却不想让熙儿多添烦恼,只道:“没什么,既然你不欲与母亲和大哥公开相认,不如明日随我去容城吧,我让你看看我翼营的弟兄们。”
熙儿点点头,道:“好啊。”
是夜,熙儿宿在辰奂的房中,辰奂睡床,她睡软榻。
夜阑时分,辰奂悄然起身,来到软榻边,借着透过窗纱的月光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轻轻在榻边坐了下来。
她正月初五收到消息,十五便赶到了此地,可见这一路必然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她疲惫万分,而此刻,终于带着一种归家的安宁,沉沉地睡着了。
看着堕入睡梦的她,一种幸福突然冒芽,在辰奂心中春花一般朵朵绽放,修竹一般节节拔高。记得,九年前,也是在这张软榻上,她被他点了穴,心不甘情不愿地累极而睡,而今天,却是她自己不远千里,心甘若饴地来到这里,睡在他的身侧,想来,都如同做梦一般。
看,她的眉那样柔婉细致,像是纤羽般的云丝,让人望着便觉心旷神怡。可在她醒着时,却能或挑,或皱,或沉,或竖,或颦,配合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将那些挑衅的,疑惑的,低落的,佯怒的,委屈的表情演绎得惟妙惟肖。
看,她的唇那样小巧纤弱,像是三月初绽的桃花,鲜润得让人不舍碰触。可那一天,在金煌,却留下了那样怵目惊心的咬痕。他能想到始作俑者,他恨不能砸落他满口利牙再将他碎尸万段。可是,他没有他那样的势力,他只能期待却没有足够的自信能迎来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他于清醒中深深地痛苦,再于痛苦中深深地自卑。
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总是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经常想起田明晟,想起他与熙儿的从前,然后满腹狐疑不能置信。田明晟,他真的从未爱过熙儿么?如果说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替父还债,可他的表现显然早已超过了那个界限,如果说他对熙儿有感情,原本在熙儿心中占据无上优势的他,为何舍得将熙儿拱手让人?
是后悔七年前怒江之畔没能护佑住熙儿么?
在两情相悦面前,这显然构不成理由。那么,是因为他父亲与熙儿之间的杀父之仇么?
应该是吧,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任何别的可以将两人分开的理由了。当然,如今再想这些已然多余,田明晟已经成亲了,无论他爱不爱熙儿,熙儿还爱不爱他,两人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真正爱一个人,有谁愿意与人分享爱人,又有谁愿意因第三人的存在而伤害了自己的爱人?
一定是他傻了,每每想到这些,竟会替两人感到遗憾和不值,只因他心中清楚,不管如今熙儿如何在乎他,如何对他好,她终是在试着爱他,他知道,她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他心疼她,所以每次看到她受伤受欺负,而自己却保护不了她时,他就会格外的痛苦。
他厌恶战争,但战争起码教会了他一个道理,那就是,匹夫之勇无济于事。北面的战争还在继续,宴泽牧的军队也已经来了,从心底而言,相对于平楚来说,他更愿意率着他的翼营去对付宴泽牧。
可他却打着友邦的名号,打着援军的旗号,就算他心中提防着他忌惮着他,但此时,他对他无可奈何。
心中沉沉地叹一口气,他收回思绪继续看着身侧的熙儿。她呼吸细细,睡颜可爱。
他唇角无声地泛起微笑,好吧,不管如何,此刻是幸福的,只要她在,只要她快乐,幸福就永远在他心中延续,无论将来如何,一生有此一刻,足够了。
站起身正欲回床,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树叶被踩裂般的声响,极轻极轻,但他还是听见了,心神一凛间,他放轻脚步靠近窗口,正欲一把推开窗,尖利的破空声响,一只飞镖已穿过窗纱射进房来,辰奂眼疾手快,伸指夹住,那边熙儿已被惊醒,从榻上倏然坐起,转头看向窗边的辰奂,问:“怎么了?”
次日一早,辰奂带着一名个子娇小的小厮,离开镇南王府骑马向容城行进,两人刚刚出了翼城来到一条林间小道,林中突然跳出来四五十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二十个人缠住辰奂将他与小厮隔开,还有二三十人则全力去捉那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