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身影消失,辰奂沉声道:“出来!”
白影一闪,娇俏绝艳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仰首笑道:“嗯,看起来武功精进不少嘛,我藏得那般好还被你发现。”
辰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你又回来做什么?”
“感谢你啊,我们谷主……”
“不要说了!”渺云话说一半,他却突然十分沉不住气地打断了她。
渺云有些惊愕,抬头看他。
他转过身子看向河中的月,一弯残月,哀戚得像是含泪的眼。
萧天临和熙儿的幸福,他能想象,并且,他也深深地为熙儿欢喜。但请不要告诉他他们究竟有多幸福,他……不想听。
“你,并没有放下。”渺云一半猜测一半肯定。
辰奂面向河面背对着她,道:“时至今日,为何还要来猜?”
渺云垂下眸,半晌,道:“只因,我与你一样,即便带着成全的心,却仍有未了的情。可时至今日,我发现,我成全不了你。既然成全不了,自私一回又何妨?”
辰奂闻言,沉默有顷,缓缓转过身,看着夜色中双眸潋滟的女子,道:“渺云,放弃吧,终我一生,不会爱你。”
渺云看着他,浅浅一笑,泪却滑了下来,道:“这是第三遍了。”转而伸手一拭颊上的泪,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直白的性格。”
辰奂皱眉:“你为何这般执着?”
渺云反问:“你又为何?”
辰奂盯着她,少时,一字一字道:“至少,她不讨厌我。”
渺云一颤,言下之意,他,讨厌她?
心在惊痛中萎缩成一团,她压抑不住瞬间勃发的怨恨,一掌向他心口袭去。
他挺直了身子,不避不闪。
纤小的手在离他胸口两寸处堪堪停住,她抬起泪眸看他。
“动手,一掌之后,不论我是生是死,今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他面无表情,字字冰珠。
“你真的,这般厌恶我?”她难以置信。
辰奂毫不避闪地与她四目相接,果断地颔首:“是。”
她愣了一愣,突然倒退两步,盯着他的目光碎裂成片,她仰头大笑,悲怆的,凄凉的,也,痛彻心扉的。
再低头,她目光如刀,剜着他,语气却十足平静,道:“再见你,我会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如何的一副铁石心肠!”言讫,身形一杳,不见影踪。
辰奂怔立于惨淡的月辉之下,仰头看看星月寂寥的夜空,心中长叹:渺云,你的情,此生,我无福消受,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你用恨,来将痛消磨殆尽。你千万记得,再不要对我心软。
四月二十八日,远在洲南的辰弘见辰奂接到信后毫无回应,心中十分不安,几番斟酌之后,力排众议令宋如戟镇守洲南,自己则亲自率领十万兵马前来援应辰奂。
四月二十九日,萧汾怀揣辰奂的亲笔书信,含泪与辰奂作别后,马不停蹄赶往洲南。
四月三十日,清晨。
伏虎关外一片鸟语花香的宁静,宁静中,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藏都藏不住的煞气。
田明晟站在城楼上,手掌下历经岁月而沧桑的异国砖石透着冷冷的凉,一直凉到人的心底。
放眼看去,一片杨柳堆烟绿草叠翠的大好春光,可,也许,用不了多久,鲜嫩的草即被铁蹄踏碎,翠绿的柳即被刀剑倾覆。
他转过身,眸底沉郁。
此战,他没有胜望,自己死不足惜,可怜跟随自己的三十几万将士,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再返故里。
若是,自己死于此战,不知能否让南沙溢心灰意冷从而停止兵戈?抑或,悲愤万端歇斯底里,以为自己报仇之名而穷尽举国民力?
他无从知晓,如今,他担心的只有一点,辰奂的翼营是阎煞大军的前锋,为了城中的三十几万将士,他不可能不战自退,也不可能束手就擒。那么,意味着,就在今天,他和辰奂之间将有一场殊死之战。
他不希望辰奂有分毫差池,因为如今能给熙儿以依靠和幸福的,只剩下他了。但他又无法确保在枪林箭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辰奂最终能全身而退。
心绪愁闷之际,他又突然惊觉,自己委实不是一个好的将领,值此生死之际,他仍身陷私情不能自拔,而将满城的将士丢至一边不管不顾。如此想来,心中甚是羞愧,当即收敛了心绪沿着城楼巡查起将士们的备战情况。
时间在屏息的等待中一分一毫地流逝,时至中午,伏虎关前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田明晟十分不解,正巧派出打探情报的探马回来,上了城楼向田明晟禀道:“禀报丞相大人,两个时辰前,百州的翼营在夕烟以北临阵反戈,突然冲杀进阎煞大军之中,阎煞大军一片混乱,双方正激战不休。”
田明晟愣了半晌,临阵反戈,辰奂他临阵反戈?
他为什么这样做?阎煞有二十万大军,他只有五万啊。
来不及细想,喷涌而出的深沉担忧已占据了他的心,他冲下城楼,叫上池莲棹和许诸,点齐十万骑兵冲出城去。
不算宽广的平原在铁蹄的践踏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浓烈的血腥气息在刀剑碰撞下无形的激荡,春风和煦的小城郊外,已变成血肉成泥的地狱。
宴泽牧的军队果真非同一般,在辰奂的五万铁骑突然掉转枪头洪流一般冲进他们的方阵时,他们有片刻的慌乱,但仅仅在半个时辰之后,被冲散的未被冲散的军队便一起朝他的翼营猛扑过来。
翼营的每一个人都将飞星传恨枪法发挥到自己的最高水平,五万柄银枪在四倍于自己的敌阵中如梨花一般朵朵绽开,随之扬起的,是喷洒如雨的鲜血与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一般的惨嘶。
每一个交睫的瞬间,都有敌人和自己的士兵从刀剑下坠落,在马蹄下碾成血泥,无声地控诉战争的惨烈,唯有枪头与刀锋的鲜血,仍在无止尽地淋漓。
辰奂一身银色战甲,英飒挺拔如黎明时分第一座被阳光点亮的雪峰,于人海一般的敌军中左突右挡,一柄银枪在他手中幻化成了一轮饮血噬魂的银月,胆敢靠近着,非死即伤。
翼营的将士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不管这条路有多艰险,只要那个银色的背影在,他们心里就有底气和信心。
惨烈的厮杀还在继续,浩如烟海的敌军中间,辰奂看不到主将程垓,前路已被重重的人墙挡住,他无法前行,只好先放下寻找程垓的打算,积聚力量杀出血路。
程垓的这支军队战斗力很强,骑兵的速度,步兵的疯狂,弓箭手的敏捷,都是辰奂平生仅见,然心里却并没有一丝畏惧,反倒有一丝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酣畅。
同时,他也知道,面对这样的军队,翼营的将士们,必定也是死伤惨重,所以这一路冲杀,他并未回过一次头,这些愿意追随他与任何敌军正面交锋的洲南健儿们,每一个,都是忠肝义胆的铁血英豪,是他洲南的骄傲,百州的骄傲。
刀光与血光交相辉映,头顶,乱矢如雨,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银枪每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都有成批的阎煞士兵丧生在炫目的寒光中。
杀戮,开始变成本性一般的麻木。
蓦地,耳边传来一声沉喝:“辰奂,你疯了么!”
辰奂一枪划断挡在马前的五六个阎煞步兵的脖子,闻声抬头,明堂手执两把短戟,双目迸发出愤怒至极的赤红,如刀一般盯着他。
如果没有辰莹,他一定会选择杀了这个被权力蒙昧了良心的皇子,但,如今的情况是,他不能让自己的亲妹妹成为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