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到最后辰奂与程垓单挑时,他眸中的泪珠又狂涌起来,哽咽着道:“若是属下们能一直跟在郡王身边,他就,就不会死了,如果他不是分神去挑那条腰带,就不会被身后的暗箭射中,已经落败的程垓更不可能有机会杀他……”
当他说到“腰带”一词时,熙儿浑身一颤,有些僵硬地转过脸看着他,问:“你说什么……什么腰带?”
袁立擦了擦颊上的泪,道:“当时,郡王一人被程垓和他手下的副将围在包围圈中,属下和姚将军等人被大批阎煞士兵挡着,一时无法靠近。郡王虽已力战一天,但程垓仍非他的对手,不多时便被郡王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就在郡王准备一枪结果他时,程垓的副将从旁趁机偷袭,郡王避得快,没有伤着,但怀中一条腰带却被那名副将的长矛给勾了出来,郡王便停下攻势回枪去挑那腰带,就在那时,一支暗箭射向郡王的背心,而程垓,也趁机一刀刺向郡王……”
“别……别说了……”熙儿捂住耳朵,浑身轻颤不已,慢慢从椅上滑到地上,呼吸短促。
袁立见状,忙过来焦急问道:“郡主,您,您怎么了?”
“出去,马上!”熙儿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
袁立一愣,随即似有些明白,转身默默退出去了,刚刚退到门外,便听里面发出一声痛彻心扉般的嘶叫,当即感同身受,蹲在门外再度落泪。
熙儿委顿在地,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仰头向天,眸中,却没有一滴泪。
痛至极处,竟会无泪,原来如此。
辰奂,辰奂,你想要我死么?你想要我生生地痛死么?
一条腰带,一条绣工拙劣得我都不敢将它拿出来当面给你的腰带,竟然,误了你的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那八个字,对你真的那样重要么?既如此,为何你要对我说,你已经放弃了?抑或,你本没有放弃,只是来看我之时,心中已打定了奔赴绝境的决心,想让我日后痛得浅一些,所以假装放弃?
辰奂,早知如此,我何不亲口对你说一声“我爱你”,如果这样,那条腰带的分量会不会变得轻一些,轻到你不必用生命去换?
早知如此,我何不强行将你留下来,哪怕你心中不甘,哪怕你心中有愧,哪怕你真的不愿,但至少,你还活着,还活着。
我要的不多,只要你活着而已。
可如今,我该用什么去挽留你,去哪里寻找你?
辰奂,为何要爱我如此之深,爱我如此绝烈,既然这样爱了,为何不更自私一些,将我留在你身边,为我活下来?
你为何,要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为你我的今生划上句号?独自离去,路上,不寂寞么?
辰奂,黄泉路上,奈何桥畔,你驻足回首,望一望吧,待我为你报了仇,遂了愿,便去陪你。
你切记得,等我同行……
申时初,熙儿独自站在将台上,将台不是很大,但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独自站在上面,还是显得异常的单薄和纤弱,尤其是,台下宽阔的校场上,站着一万多个体型魁梧的彪形大汉。
翼营已经集结完毕,姚琮抬头看向将台上的熙儿,只见她微微仰头看着天空,半晌都不动一动,便跃上台走至她身侧,面有愧色地禀道:“郡主,翼营已经集合完毕。”
熙儿收回目光,扫了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乱七八糟地站着,毫无队形可言,身上装束也是形形色色,有军装,有长衫,甚至还有些醉意朦胧的穿着亵衣而来。他们三两结群,或站或坐,嬉笑怒骂,仿佛只是一起集中到这将台下来堕落。
熙儿眸色暗沉,点头道:“好,下去吧。”
姚琮跃下了台,熙儿转眸看看高扬在将台之侧的旌旗,“百州雄鹰”四个遒劲大字正在风中或卷或舒。
她回过眸,平静道:“朝廷颁下了圣旨,认定洲南翼营阵前反戈,犯了叛国之罪,是以令镇南王辰弘,将翼营将士全体斩首示众,以正国法。”
内力将她不大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的每一个角落,传进每一个翼营战士的耳中,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吓退了瞌睡,惊醒了醉意,从聚集到将台下至今,足足两刻的时间后,第一次一起转过脸,看向将台。
短暂的沉默后,校场上的人群如沸腾的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咒骂声,喊冤声,嚎啕声混杂在一起,加重了人的烦躁心理。有人开始扭打在一起,也有人开始向将台逼近,满眼怨色不满地高呼:“我们是替洲南卖命,替郡王卖命,既然他都以王侯之礼安葬了,为何我们还算是叛国?为何还要杀我们?”
更有人高声咒骂:“辰奂,你这个混蛋,老子替你卖命,你却把老子往死路上带……”还未骂完,身旁的人围上去将他揍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
将台后,霍顿与司徒南领着两千精兵,全身戒备地盯着那群在地上咒骂滚打,撒泼一般的士兵,提放他们冲上将台伤害熙儿。
熙儿面色沉静地看着烟尘四起的校场以及在尘土中翻滚扭打的士兵们,沉默不语。
两刻过后,人群渐渐开始安静下来,浑身疲惫一脸绝望地坐在地上,不知是谁第一个哭了起来,仿佛瘟疫过境,眨眼间,将近八成的士兵都开始哭泣流泪,无可奈何却又满心愤恨地以手捶地。
熙儿唇边却泛起了冷冷的笑,再次以内力传声,道:“我真替辰奂感到不值!”
底下的人群都不同程度地一怔。
熙儿接着道:“我替我的哥哥辰奂不值,他苦心孤诣,一世英雄,想不到,带出来的,却是一群懦夫!我替我的哥哥辰弘不值,他忍辱负重,宽以待人,不曾想,让他不惜违抗圣旨也要保护的,却是一群废物!”
所有人都止住了哭泣,短暂的静默中,有人跳了起来,大声反驳:“我们不是懦夫,不是废物!”
熙儿冷冷一笑,道:“不是?那你们是什么?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衣衫不整,手无寸铁,在泥土里面撒泼打滚,哭得像娘们儿一样,不是懦夫废物,是什么?”
还是刚才那个人,高声道:“我们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我们为保卫家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刀头舔血,死,我们不怕,可我们浴血杀敌得到的,却是叛国的罪名!我们当兵还有什么意思?我们拿武器干什么?我们战斗为什么?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我们不能在屈辱中死,我们不能顶着叛国的罪名去死!”
“觉得委屈是不是?恨你们的主将辰奂是不是?后悔伏虎关外阵前反戈是不是?连你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叛国了是不是?看起来,你们不仅懦弱,而且愚蠢!”熙儿字字铿锵,迎着下面一万多双折射出愤恨眸光的眼睛,并没有丝毫畏惧,她走到台前,站在将台的边缘,迎着黄昏猎猎的风,被夕阳映红的绝美脸庞上充满了飒飒英气。
她拄着比她身高还长的银枪,居高临下扫视了一下都仰头望着她的翼营将士,道:“在你们心中,何为叛国?你们手足相残同室操戈了?你们反战投敌出卖国家了?你们觉得你们击溃了阎煞援军,使得京北尽数落入平楚之手,心中有愧是不是?京北不管落入平楚之手还是阎煞之手,于我百州而言,有何不同?谁可以保证,下一个攻打我国的,不会是阎煞的大军?京北在平楚手中,我百州只是丢失了一大块土地,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奋起反击,总有夺回的一天,可若京北落入阎煞之手,丢失的,可就不仅仅是一块土地了。阎煞一旦发难,我百州之心脏盛泱,将会处于阎煞大军的前后夹击之中,届时,我们要用什么去挽回这种不可逆转的局势,我们要拿什么去拯救我们的国家和君主?你们想过吗?
叛国之名,哼,如果圣旨代表的就是正义,那天下何来那许多令人扼腕的冤案,何来那许多英雄末路的悲剧,国家,又因何而乱?怕什么?苍天在上,你们报国之心可昭日月,何惧这一时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