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救我。”沉默很久,她咬着下唇,低声道。
燕洱侧过脸,拿起桌上的一个盒子,道:“我必须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她将盒子轻轻放到熙儿床头,道:“他曾说,待你和田明晟成亲之时,让我代他送这份贺礼给你,既然你没有嫁给田明晟,便只当是他留给你的普通礼物吧。”
熙儿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伸手拿过那方盒子,轻轻打开一看,一串贝壳串成的风铃,如沉睡千年的记忆一般,带着遥远的曾有的幸福和失去的痛苦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失声痛哭,抬起挂满泪珠的脸庞,看着燕洱,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她曾想向他表明心意,可他却先一步拒绝了她,为何后来他做得每一件事都让她觉得他喜欢着她,为什么?
燕洱看着她,知道她确实为了萧天临的逝去而撕心裂肺地痛苦,她想,也许她和宴泽牧之间还有着旁人不知的隐秘吧,否则,她为何会一个人来到再生谷呢?
那她,是否应该告诉她……
她微微摇头,不可以,不可以!
心中再次长叹一声天意弄人,她看着熙儿,一字一句道:“你是他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他一直爱着你,但他随时可能死去的脆弱体质让他不能将你自私地留在他身边。你不必过于自责,即使宴泽牧不来,他也已经到了濒死的时候了,没有七星出云,他熬不过这一关。他唯一的心愿,希望你能和相爱的人厮守到老,幸福终生。因为自身的缺陷而生生与所爱的人永诀,他的痛苦不比你少半分。这是命中注定,谁也无法挽回无法改变,再多的眼泪和后悔都于事无补。我给你的最后忠告,不要错过现在你还来得及挽回来得及改变的,不要忘了,他希望你能幸福。”
燕洱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他……他真的已经……”熙儿攥紧了被角,突来的真相将她震得四分五裂,她突然发现,其实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小小的角落,那个角落,隐秘地生长着他还没有死的希望。
她急于向燕洱求证,却又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燕洱没有作答,顿了一顿,走了。
熙儿痴痴地看着洞开的门口,回不过神。
燕洱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告诉她了。不管他是否还活着,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已经是宴泽牧的皇后,不管她愿不愿意,在天下人看来,事实就是事实。
但她仍然愿意相信,他还活着,至少,在她心中,他还活着,他在另一个世外桃源过着和遇到她之前一样平静无忧的生活,他彻底地忘记了她,忘记了曾发生过的一切。
看着盒中的贝壳风铃,她知道,此时想起宴泽牧,很不应该,但她无法控制地想起了他的那番话“男人最痛苦的,是他极爱一个女子,却无法将这份爱付诸行动,只能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中。爱是毒药,若是一直贮存于心找不到释放的渠道,久而久之,心就会腐烂变质,痛不可抑……”
那时,她心中略有所动,虽然丧失了原先的记忆,但田明晟留给她的感觉却不可磨灭,她一直以为,爱着自己却又无法付诸行动的男人只有田明晟,原来,还有萧天临。
曾几何时,她一度矛盾而痛苦地认为,他们都不爱她,他们对她好都只是为了报父亲的恩情而已,可原来,他们都爱着她,可是她知道的太晚,太晚了。
她错过了辰奂,错过了萧天临,错过了田明晟,最终,却成了她原本不爱也不该爱的宴泽牧的人。
他们都爱她,她原本可以自问,她究竟好在哪里?可命运如此安排,却又让她不得不痛苦地问,她到底错在哪里?
没有人可以告诉她,而她自己也不想知道了,因为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得不到的,也永远不会再得到。
她没有死,于是,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又开始无穷无尽地纠缠她,她该去哪里?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五月十一,熙儿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八天之后,在通往雪都烈城和西部更偏远山区的岔道口停了下来。
这几天沿途听到的消息让她心生不安,她不知这些消息有几分是准确的,但想起临行前田明晟的那句话,她又隐隐觉得,听到的这些看似荒谬的消息,可能都是真的。
人们传言,皇帝病退,丞相升任监国,只手遮天,平楚可能很快就要变天了。
人们传言,平楚的军队已经和阎煞的军队交上手了,双方正拉锯似的争夺着盛泱,百州的军队坐壁上观,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人们传言,丞相肯定是昏头了,竟然以军队后退一百里的代价从阎煞大军那里换回了百州的一名镇守王,如今,盛泱已经被阎煞大军占了,可能很快就会挥师北上,而连年征战的平楚军队绝对会在气势汹汹精力旺盛的阎煞大军面前一败涂地的。
人们传言,要求停战议和的折子已经堆满了雪都烈城的议政堂,可一向反对战争的丞相竟然一反常态,坚持要和阎煞继续战斗下去,而这在平楚的臣民们看来几乎是毫无意义的,可惜的是皇上称病不出,没有人能阻止丞相如此荒谬的做法。
人们传言,世道纷乱人心难测,看来,一向忠贞爱民的丞相,在权力的诱惑下或许也不那么坚定了,年轻力盛的皇上突然病倒,其中缘由值得深究……
传言实在太多,其实总结出来只是五个字:丞相要谋反。
这让熙儿十分痛苦,田明晟在平楚的口碑,她一直是有耳闻的,平楚的人民对他一直是交口称赞,甚至曾有人说,窑边国君不管谁做都无所谓,但丞相却非田明晟不可,只要有他在,平楚就会天地清明盛世太平。
在去再生谷的路上,她曾亲自去看了洃河和人工开凿的福河,在两河的交界处,田明晟的石像栩栩如生,顶天立地,厚厚的底座上,‘功在千秋’四个大字在十里开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站在他的面前,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想要臣服跪拜的欲望,那是一种打从心中的敬仰和崇拜,无关身份无关地位,为的,只是眼下有目共睹的伟大功绩。
他十六岁做财政大臣,至今已整整十二年,这么多年兢兢业业苦心孤诣换回的好口碑,一夕之间便全然崩溃了。
熙儿咬着唇,看着天边灿烂一片的晚霞,心中无限迷惘。
都是她,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宴泽牧说:“三年之内,我会带领我的军队到雪都烈城接回我的皇后!”他明确无误地告诉田明晟,自田明晟带她离开的那一刹,阎煞和平楚的战争已无可避免。
因为她,田明晟说:“我能否请你,不要带着对辰弘的担忧离开?”于是,他做出了这番无可避免却不被人理解的举动,亲自将自己名誉甚至自己的人格送到平楚的臣民脚下,任他们践踏唾骂。
他心中的痛苦,无人能了解,她了解,可她不在他身边,即使她在他身边又能怎样呢?难道她能向平楚的臣民们为他辩解:“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与他无关。”
她一直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负累,可事实证明,她一直是他最大的负累,为了她,他不停地付出各种各样的代价,并且越来越大,越来越令他无法承受,可他却一声不吭,只用最简单的言语,最平静的表情,最柔软的嗓音,安慰她:“不要担心。”
她想要结束这一切,而放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一条,不知走不走得通的路,那便是,回到宴泽牧身边。
她知道,宴泽牧曾经非常爱她,他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她的爱,可已经恢复记忆的她无法与他完成这笔交易。她选择在封后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最辉煌鼎盛的时刻,刺他一刀。她没有要他的命,出于内心始终无法改变的柔软,她只是想斩断两人之间曾不该发生却发生了的痛苦情感,他是骄傲的,她自信,她那一刀,足以让他由爱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