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好痛，好难受，明明是黑夜，但眼前为何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白得刺目？
她早已不再挣扎，而此刻炫目的白光更是令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昏厥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这样死，是否也算是一种报应？
死亡似乎总是待她特别仁慈，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死了，可每一次她都能从濒死的痛苦中再次苏醒过来，这次，也不例外。
肩颈处仍是痛，却比一开始好了许多，还有一丝清凉的感觉，应该已经上了药，喉咙也还在痛，但掐着她的手已经不在了。
她现在在哪里呢？是否又落在了微风手中？
她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现在睁开眼睛还是再等一会儿。
平静下来后，发现身旁有轻微的呼吸声，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很熟悉的气息。
她还未反应过来，耳畔已传来低沉幽柔的轻唤：“熙儿，你醒了吗？”
心中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时，她近乎激动地要落下泪来。
田明晟，为何每次在她危难之际，他总能守护在她身边？
她转过脸，睁开眼，忍着满眶的泪意，看着田明晟苍白而憔悴的面色，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但出口，却发现带着一丝哽咽：“晟哥哥……”
她在发现那丝哽咽的同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田明晟布满血丝的眼在她眸中渐渐模糊，无声的，泪滑下了眼角。
“对不起，熙儿，我又来迟了。”他握起她的手，低声道。
每次总是这样，他总是在为他不存在的过失向她道歉，事实上，她才想对他说这一声对不起，如今，平楚和阎煞正在交战，他肩上顶着那么重的压力，却还因为她亲自来到遥远的北方，她简直不敢想象，这将耽误他多少政务。
“不，晟哥哥，你来的刚刚好。”她流着泪，勉强微微一笑。
田明晟稍愣，但很快回过神来，道：“这里没有别的东西，我让人准备了粥，你多少吃一点吧。”
他想起身唤人，熙儿却拉住了他。
田明晟回身，她什么也不说，眼角静静地流着泪，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的场景让田明晟心生苦涩，每次看到她流泪，他都十分痛苦，他记得，小时候，哪里有她，哪有就有笑声，而长大后，他在她面上看到的却只剩下隐忍和泪水了。
他不想这样，可，他究竟能做什么？
看到他眸中的挣扎和痛苦，熙儿渐渐放开了手，她也知道，不能的，他们不能在一起，她现在是宴泽牧的皇后，而他，也早已成亲纳妃。
她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幸好，他是清醒的。
两人的指尖渐渐滑落，就如两人相识至今的十三年时光一般，交错而过。就在将要脱离的一刹，田明晟的手突然向前一探，将她的手再次牢牢地握在手心。
熙儿还来不及惊讶，却听他道：“熙儿，嫁给我吧。”
仿若惊雷过耳，熙儿完全愣住了，毫无反应地呆呆地看着他。
田明晟的眸光却在一瞬亮了起来，仿佛遮天蔽日的巨木已一夕倒塌，阳光重新照进了他的心间。
他紧紧地握着熙儿的手，迎着她的目光在床沿坐了下来，轻柔而又坚定道：“至始至终，我想娶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这么多年，因为我的软弱和牵绊，我甚至不敢对你说一句我爱你，我本希望没有我你能过得更幸福，但残酷的事实却让我悔不当初。”
说到此处，他微微垂下了眸，长而密的眼睫微微颤抖，半晌，重新抬起头来，眸光中多了一丝坚忍和坦然，道：“熙儿，我爱你，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这句话，憋在我心口好多年，无数次面对你时，我想对你说，可同时我又告诫自己，不能这样自私，不能逼着你来做这样痛苦的选择。就像是做梦，梦中，我不住地安慰自己，压抑自己，告诉自己，你会好的，你会幸福的，一梦醒来，却发现你已在痛苦中泥足深陷。
回首看看，一切都很空。最爱的人离我那样近，我却不能去爱她保护她照顾她，除了一次次见证她的苦难，我甚至不能为她流一次泪，这样的生命，除了煎熬已一无所有。
年近而立，我才突然醒悟，或许，幸福本就是自私的，求不来逃不开。如果自私可以结束这一切的痛苦，那么，就让我彻底地自私一次吧，管天下人如何遗弃唾骂，我只想守着我的幸福度过余生。
熙儿，不管你心中作何感想，不管你心中还有何牵绊，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除非我死。”
熙儿早已在他的自白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一瞬，一切都远去了，一切都简单了，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声音反复回响“在一起吧，你们，可以在一起的……”
两个相爱的人，压抑隐忍了多年的痛苦恋情，一朝突然蓬勃而出的勇气，再自然不过的表白和约定，除了点头之外，一切都是多余的。
但熙儿却没有选择点头，她选择扑进他怀中，失声痛哭。
田明晟拥着她，眸中有泪，也有劫后重生般的笑，她没有回答，但她已经给了他答案。
她愿意，她愿意嫁给他！
残缺不全空荡已久的心一瞬间被填满，二十八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幸福的气息，那是……春天一般的气息，柔软，温暖，带着花草的清新和爱人的微颤，浪潮一般淹没了他的所有思绪。
幸福的旅程和春光一起从灿烂中启程。
田明晟让随行的池莲棹带领部下先行回去，至于那夜的事及云娜和微风等人的去向，熙儿没问，他也不说。
朝政，战事，民生……以往充斥他生活的一切都被抛诸脑后，他骑着马，带着熙儿，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普通恋人一般，慢悠悠地往回走。
熙儿也不催促他，她知道，这段日子来得多不容易多奢侈，她只想好好地把握这不顾一切与他相恋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甚至想过，待她和他走完这一程，哪怕要她立刻去死，她也无怨无悔。
自扑进他怀中那一刻起，她已决定忘却一切，只因，她相信，不管是爹爹娘亲，还是阿媛辰奂，还有萧天临，他们都希望她能幸福。
再多的痛苦换不回他们的回转，而转过身拥抱幸福，却能完整田明晟。
她爱田明晟，一生，能循着自己的本意放手去爱一次，本身就是一种的幸福了，如果这种方式是自私的，就让她，也彻底地自私一次吧。
五月二十，平楚中部平原尽头连绵的青翠山麓上，如血的夕阳下，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灿烂得像是燃烧的火焰。
熙儿怀抱着一大束鲜艳的花朵，被田明晟牵着气喘吁吁地跑到山巅，一抬头，便怔住了。
在苍茫的远方，错落层叠的群山之巅，一轮巨大而火红的太阳，像是婷婷的少女，端庄而羞涩地站在天边。
她消散了光焰，不再耀眼，柔和，美丽，安谧，甚至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她静静地停驻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张望着什么，模糊的群山轮廓柔柔地托扶着她。
在她的面前，一切都是鲜红的，云是红的，天是红的，森林是红的，草原也是红的，黄昏了，大地盖上红色的锦衾，准备入睡。
熙儿被这几乎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色所震撼，呆呆地看着天边说不出话来，然心中却有一丝悲惘，淡淡地，悄悄地蠕动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知交半零落，唯有离别多……
两行清泪顺着熙儿的面颊静静滑落，落在她怀中的花朵上，如露珠一般晶莹流动。
她虽没有哽咽，田明晟却察觉了她呼吸的波动，他转过面庞，深沉的眸色中带着一丝柔和与温存，抬手轻轻转过熙儿的面颊，坚定地拭去她颊上的泪，不说安慰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