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明堂,她想起了王府马厩里的那匹赤龙,她已三年不曾骑过它了,前几日去看它时,发现它壮了不少。
或许,跟着自己,它也无聊透了吧?哪日,该出去遛遛它了……哪日呢?
“郡主,夫人请您去淬飨厅用膳。”门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地禀报声,让辰莹皱了眉头,她曾亲眼看到这侍女笑着和熙儿打招呼,怎么到了自己这里,一言一行就变得如履薄冰起来,自己有那么可怖么?
她恹恹地起身,来到镜前,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见长发微乱,便拿起梳子,刚梳了一下,又恼了起来,反正,有她在,没有人会关注自己,梳它作甚?
小手一摔,精致的玉梳在地上裂成两半,她凉凉地瞥了一眼,旋身便向门外走去。
踏进笑语晏晏的淬飨厅,她抬眸,惊觉厅中多了一人,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他,他就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刹那,浅浅一笑,冲自己点了点头。
她的视线无处可躲,厅中有那么多人,可是她却觉得他一人便涨满了自己的眼帘,生平第一次,她后悔自己是最后一个踏进淬飨厅的人,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如平常一般仔细梳妆。
她的心乱了,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该如何才适宜。
辰南天和刑玉蓉都发觉了辰莹的失常,刑玉蓉开口唤道:“莹儿,你姗姗来迟,还不赶紧入座,兀自站在那发什么呆?”转头对田明晟道:“即墨公子,王府中鲜少有客人来,失礼了。”
田明晟浅笑道:“是在下冒昧,该向王爷和夫人赔礼才是。”
刑玉蓉笑道:“即墨公子如此说,便见外了。熙儿听了,可要不乐意的。”
熙儿嘻嘻一笑,道:“晟哥哥,你多来几次,便不算冒昧了。义父义母若是没空接待你,我和弘哥哥奂哥哥嫣姐姐接待你就是了。”
辰南天和刑玉蓉还未说话,辰奂却哼了一声,道:“你倒是闲的很。”
熙儿咬牙瞪着他,只恨自己腿短,踢不着坐在对面的他,转头对田明晟道:“晟哥哥,你别理他,他前几日向一位漂亮的姐姐求亲,被人家拒绝了,心情不好,见谁都咬。”话音刚落,小腿上便觉一痛,已被辰奂踢了一脚。
阿媛掩嘴而笑,辰弘则无语地摇摇头,田明晟笑而不语,坐在辰奂身侧的辰莹垂着小脸,看不清表情,双颊却透着些许粉红。
刑玉蓉笑着斥道:“看看你们几个,成何体统,当着客人的面便内讧起来了。”
一旁的辰南天正正神色,道:“既然人已到齐,便开宴吧。”
随着一道道美味佳肴不断地端上桌来,熙儿很快失了与辰奂斗气的兴致,不仅自己吃的不亦乐乎,还将田明晟的碗内堆得如山一般高,其高度,让田明晟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停地低声道:“够了够了。”
于是熙儿转移目标,又将今夜看起来有些拘束的阿媛碗内堆得如山一般高。
刑玉蓉见状,浅笑着对辰南天道:“王爷,你看,熙儿很会照顾人呢。”
辰南天抬头淡淡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只用锦帕擦了擦嘴角,转脸对田明晟道:“本王听闻,即墨公子十六岁登上窑边国财政大臣一位,是窑边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有为政绩斐然的大臣,果真是矫矫不群,人中之龙啊。”
田明晟放下筷子,恭敬有礼道:“王爷过奖了,田明晟何德何能可以稚龄为官?无非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靠祖辈荫蔽而已。”
辰南天微微一笑,道:“即墨公子过谦了,财政大臣,是何等重要的位置,若非有真才实能,焉能将如此重位坐的稳如泰山。”心下却暗道:这田明晟果真非同凡响,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在旁人的称赞下,能坦言自己是靠父辈荫蔽得以为官,光是这份坦诚和谦虚,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田明晟还未答话,身旁的熙儿却扯住他的袖子问道:“晟哥哥,财政大臣,是不是指,一国的钱都归你管?”
田明晟被她问得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正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对她解释这财政大臣是干什么的,对面的辰弘却接过了话,道:“从浅显的意义上来说,可以这么理解。”
“真的哦!”熙儿兴奋地两眼闪闪发光,看着田明晟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座金山一般。“晟哥哥,待会吃完饭,我有事找你商量,正事。”她突然十分严肃地说了句,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低下头去扒饭。
一旁的阿媛头也不抬,心中叹道:“这个财迷,指定是想管少主借钱。天呐,如今才知道,对于财迷来说,不管是抢钱还是借钱,只要是跟钱沾边的事情,全都是正事!”
对面的辰奂放下筷子,说了句“饱了”,转身便离席而去。
熙儿抬头看看辰奂的背影,问辰弘:“弘哥哥,大凶鬼是不是近来食欲不振啊?”
辰弘不明所以,道:“没有啊,他的饭量一向如此。”
“怎么会?那次在青湖,他明明一个人吃了一锅饭,还喝了一大盆鸡汤,害我和阿媛还有夜灵哥哥都饿肚子呢。你别那样看着我,我没乱说,不信你问阿媛。”熙儿几乎要跳起来。
阿媛抬头,很配合地道:“是的。”
这下辰弘彻底怔住了,转头看了同样一脸不可置信的刑玉蓉和辰南天,辰弘回头道:“也许,那次,他正好几天没吃饭了。”辰奂这家伙,在家里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多吧,除了这个假设,他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理由来替他解释了。
“有道理。”熙儿马马虎虎地认同了这个可能,她还没有自恋到真的以为自己做的饭菜会比这王府里大厨做出来的更合辰奂那个挑剔的家伙的口味。
辰莹放下碗筷,站起身道:“父亲,母亲,即墨公子,你们慢用。”言毕,转身离席而去。
刑玉蓉微微摇头,这一对兄妹,永远也不能指望他们能给客人留下好印象。
“义父义母,熙儿想邀晟哥哥去观芦别院玩几天,可以吗?”熙儿也扒完了饭,抬头问辰南天和刑玉蓉。
辰南天淡笑,道:“当然可以。”又转头对一旁的辰弘道:“辰弘,你代为父好好招待即墨公子。”
辰弘应承:“父亲放心。”
田明晟拱手道:“多有叨扰了。”
晚宴过后,辰弘刚刚带着田明晟来到澹虑院,院中的仆从便匆匆跑来禀道:“小王爷,影小郡主来了。”
辰弘摇头笑道:“这家伙,是一刻也不能让人安生。即墨公子,定是来找你商量所谓正事的了。”
田明晟微微一笑,还未迈步,那仆从却道:“小王爷,影小郡主是来找您的。”
辰弘一怔,转身对田明晟道:“即墨公子,容辰弘失陪一会。”
田明晟点头,道:“景公子请便。”
辰弘出了门,却见熙儿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熙儿,为何不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辰弘走近问道。
熙儿回身,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道:“弘哥哥,观芦别院之行,我希望奂哥哥和嫣姐姐也能同去呢,我们分工协作好不好?”
辰弘挑挑眉毛,道:“你去隶书院。”自从上次用蛇逼的辰奂道出了熙儿的藏身之处后,这几个月,辰奂那家伙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好!”熙儿毫不犹豫地答应着,又怕辰弘反悔似的,转身便向隶书院跑去,倒让身后的辰弘微微怔了怔。
来到嫣语楼,迎接辰弘的侍女眼眶红肿,似乎刚刚哭过,辰弘心中微疑,辰莹虽性子冷淡,但也从未听说有苛刻下人之事,缘何这侍女一脸的委屈?
“郡主在楼上吗?”辰弘问。
“回小王爷,郡主已经就寝了。”侍女低着小脸,言语还带着一丝哽咽。
“郡主今天心情不好?”
侍女头更低了,轻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郡主是着恼奴婢没有告知她今日府中来了客人之事。”
辰弘愕然,辰莹何曾关注过府中是否来了客人?
“既然她已歇下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去吧。我明日晨间再来找她。”辰弘说着,转身出门,眉间,还带着淡淡的疑惑。
隶书院。
“奂哥哥,你不愿去,将我赶出去也就是了,这样点着我的穴算怎么回事呢?这两个月我一直安分守己,对你也是尊敬有加,没有得罪你吧?”熙儿僵立在窗前,苦着脸看着贵妃榻上一脸悠闲的辰奂,可怜兮兮道。
辰奂瞥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凉凉道:“我这是罚你在饭桌上扫了我的食欲,村姑!”
熙儿大眼转了转,恍然大悟,道:“哦,呵呵,是那件事啊,我明天就去对晟哥哥说,是人家漂亮姐姐被你拒绝了,可好?再说你不是当场踢了我一脚当做报复了么?你快放了我吧,都快半个时辰了,也该消气了吧?”
辰奂眉头皱了皱,没有理她。
“喂!大凶鬼!你快放开我,我还要去找晟哥哥呢!上次盛泱之行已经被你耽误了,这次你再敢误了我的正事!我饶不了你!”方才还一脸可怜样的女孩又换上了凶狠的目光,凶神恶煞地叫道。
贵妃榻上的少年突然起身,一指点上女孩的哑穴,顺手一推,女孩便仰面倒在还留着他体温的榻上,一脸震惊地望着少年乌黑的双眸,无声地问:“你想做什么?”
辰奂在她惊讶而疑惑的目光中自顾自地转身,向牙床走去,袍袖一挥,桌上的烛光顿灭,熙儿只听见床上一阵轻响,整个室内便陷入一片静谧中。
他竟然睡觉了都不放自己走?可恶的大凶鬼!熙儿气得直想尖叫,无奈哑穴被他点着,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咬着牙挣扎半晌,不但没有挣开穴道,反而将自己累的筋疲力尽。
罢了!熙儿看看窗扉上的花影,这里也还算凉爽,就在这睡一夜吧,明日再找那以大欺小的坏家伙算账!如此想着,她放松了身体,在丝丝凉风中闭上眼睛,缓缓进入了梦乡。
二更,颀长的少年站在贵妃榻侧,垂着晶莹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榻上正在沉睡的女孩,她恬静的睡颜在月光下朦胧而美好。
若不是心中无虑,她不会睡得这样沉,这里,于她而言,是安全而值得放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