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熙儿比他想象的要成熟的多,刚刚这一番话,于他而言,犹如醍醐灌顶,让他幡然醒悟,报答语姨和秋叔叔对他的恩情,弥补父亲对于他们的亏欠,并非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他要走的路,可能很长很曲折。
“晟哥哥。”耳畔传来的轻唤让他倏然抬头,娇小的女孩站在那树紫色的木兰花下,目光闪闪地看着他。
“无论将来怎样,熙儿都记得你对熙儿的好。”女孩微微一笑,转身欢快地跑去,渐渐消失在晨雾的那头。
“无论怎样都会记得吗?”他低喃一句,眸中有着憧憬,还有更多的,不确定。
这一场浓雾,辰时末才被阳光驱散,辰弘等人来到别院的观景台上,熙儿一抬头,不由叫道:“哇塞!好美哦!”
开满了各色野花的群山,环抱着犹如碧玉一般的芦镜湖,湖边,长着大片金黄的黄花鸢尾和粉红的唐菖蒲,彩霞一般,湖中,丛丛的芦苇和田田的荷叶相依相伴,粉红的嫣红的雪白的荷花将那一片绿点缀的灵动起来。
阿媛也是一脸的陶醉,唯有一旁的渺云,淡淡说了句:“差强人意。”
熙儿闻言,转身扯住渺云的袖子,问:“渺云姐姐,难道你还见过比这更美的地方吗?”
渺云撇撇嘴角,这算什么,连幽篁门再生谷的千分之一都抵不上,更何况,这天气还热的要死,哪有再生谷一年四季的凉爽宜人。念至此,她大眼一转,何不把这小丫头拐回再生谷呢?这样,自己既不用孤身一人跟着他们四处奔命,还可以顺便把照看她的任务推一部分给谷中的姐妹们。哈哈,妙极妙极!
“是啊,那个地方,比这里美丽一千倍,而且一年四季都宜人如春,丫头,你愿不愿意跟我去那里生活啊?”渺云俯下身子,绝美的脸上充满诱惑。
“真的哦!太好了太好了!那,弘哥哥,晟哥哥,我们去叫上奂哥哥和嫣姐姐,跟渺云姐姐一起回去避暑吧!”熙儿高兴地跳了起来。
渺云额头上冒出好大一颗冷汗,道:“呃,那个,地方比较小,容不下那么多人。若是你想去,我可以带你一个人去。”
“连阿媛都不能去么?那我也不去,一个人,就算那里是仙境,也不会高兴的。”熙儿撅起小嘴道。
渺云闻言一怔,阿媛心中却一暖,熙儿真的舍不得自己呢。
田明晟和辰弘心里却警觉起来,这个幽篁门的女子分明想把熙儿诱拐到幽篁门去,为什么?若是因为貌美,那辰莹比之熙儿是毫不逊色的,为何她似乎只对熙儿感兴趣?
“弘哥哥,你好好招待渺云姐姐哦,我和阿媛去下面玩!”比起远远观望,熙儿自然更喜欢亲自去那美景中滚上一滚,拉着阿媛便飞奔下楼。
见熙儿和阿媛跑远,辰弘收了收心神,走至渺云身侧,抱了抱拳,道:“渺云姑娘,恕在下唐突,冒昧问一句,姑娘不远千里来找舍妹熙儿,究竟所为何事?”
渺云转头看了看他,突然就笑了起来,灿若霁月流云的笑容里,少女轻语:“明明对我戒备得很,却偏要做出如此恭谨守礼的样子来问话,不觉得累么?”
辰弘一怔,面上有些尴尬之色。
渺云又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于这丫头毫无恶意,若真起了歹心,即便我对她要杀要捉,你们又能奈我何?枉自担心罢了!”
晨间见她和辰奂过招,辰弘已知这女子身手不凡,但此时听她言语如此狂傲,心下却是按捺不住了,收敛了笑意,但语气还算平静道:“景某知道姑娘武艺不凡,或可在景某之上,但若真如姑娘所言,景某却并非毫无奈何,至少,还有一命可搏。”
渺云闻言,也收起了笑容,转脸细细地看他几眼,道:“明明生的一副淡泊之相,缘何如此作茧自缚?”转而摇头轻笑,道:“不够洒脱罢了。”轻轻跃下栏杆,不看辰弘愣怔的神情,兀自拾阶而下。
田明晟转身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泛起深思:幽篁门,究竟是怎样一个所在?语姨那样温柔淡雅的女子,还有这个狂傲不羁的女子,竟都是出自幽篁门。
午后,丝丝凉风吹进窗口,一丛柽柳在窗外如云似雾地轻摆着,发出很轻的沙沙声。
脸颊传来细细的麻痒感,辰奂皱起眉头,难道是苍蝇么?他未睁眼,手指却快如闪电地在颊边一捏,不管是何物,必定逃不脱他这雷霆一捏了。
不料,指间空空如也,颊边的麻痒感也消失了,耳畔传来少女的一声轻笑,听声音,竟已是近在咫尺。
他倏然睁眼,侧头,双眸不可思议地瞠圆。
渺云坐在离凉榻仅仅三尺之遥的窗棂上,白衣胜雪,笑颜如花,手里把玩着一支粉嫩的唐菖蒲,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辰奂心下大骇,他一向浅眠,自十岁以来,绝少有人近他百步之内而不被他察觉,可是,这个女子,这个女子,竟然坐到他身边了他都未察觉!适才,若她不是拿花枝来搔他面颊,而是拿把刀来插他脖子,他也是毫无防备的。
看着他震惊的神情,渺云又呵呵娇笑起来,笑声中轻语如燕呢:“你武功如此不济,还不趁年轻赶紧勤学苦练,竟敢在这懒惫度日,虚耗青春,莫不是找死么?”
辰奂瞪着她,半晌,冷冷道:“我死不死,与你何干?”水虎城,他被这女子夺去玉佩,翼城,他被刺客突然袭击,这女子以掌风荡偏了刺客的剑,才使他没有命丧当场,昨日,这女子强上他的马车,他无力阻止,今晨,他的一柄剑,连她袖中的一条丝绦都挡不住。他已彻底放弃了在她身上扳回面子的奢望。
“啧啧,还真是伤人的心呢!”渺云从窗棂上跳下来,走到他身侧。
他正想起身离开,却听到她在身后道:“你可想打败那日刺杀你的人?”
辰奂脚步一顿,那人,出剑的力度和速度,是他平生仅见,他深知,自己光是要练到他这个境界,都不知要耗费多少年,若说要超过他,于此时的他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我为你寻了个剑谱,你照此练习,一年内,绝对可以打败他。”身后的少女说的十分轻巧。
他一向好武,虽不知这女子的话有几分可信,但终究还是转过了身,见女子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薄薄的剑谱,看样子,却似崭新的。
“条件。”他的表情未见喜怒,薄唇却淡淡的逸出两个字。
少女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伸出玉指点着自己雪嫩的脸颊,问:“你亲我一下如何?”
他表情明显一呆,怔立半晌,转身便向门外走去,语气短促地哼了声:“无聊!”
见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少女一怔,脸上突然晕出一片嫣红,赌气地将手中剑谱往凉榻上一撇。
“胆小鬼!”少女轻轻啐了句,低头想想,娇靥上却又浮起笑容,自语道:“我就不信不能得偿所愿!”执着粉嫩的花枝怡怡然出门而去。
申时,太阳稍稍收敛了狂躁的势头,阳光虽还是灿烂,但照在身上,已不似中午那般灼热了。
熙儿怀抱着一束金灿灿的野罂粟,提着樱色的裙摆,在开满了藿香蓟和一年蓬的山坡上疯跑,花花叶叶沾了她一身。
“疯丫头,小心跌着!”五六岁的光景,每每她撒疯的时候,父亲总是紧紧跟在她身后,宠溺地吓唬她,而她,闻言总是来一个急刹车,让身后跟得过紧的父亲猝不及防差点跌倒,然后大笑着继续往前跑,却被父亲一下拉住领子拎到怀里。
如今,再没人跟在身后宠溺的吓唬她了,再没人阻止她疯跑了,再没人拎住她的衣领了……
她抬起袖子,狠狠地擦着眼角,她不伤心,她不难过,她只是,想念爹爹了!
放下的裙摆绊住了她奔跑的脚步,她一下跌到野花丛中,怀中的野罂粟被压的零落不堪。
“疯丫头!跌死你!”耳畔传来一声冷哼,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
她一怔,睁圆双眸倏然回头!
出尘俊秀的少年显然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面露惊色的后退一步,稳住了心神,皱眉喝道:“你干什么?诈尸啊!”
原来不是……是她傻了,怎么可能会是呢?爹爹已经……去陪娘亲了。
心下黯然,她的脸上,却慢慢浮现一丝微笑。爹爹,你听见了么?有人和你一样叫熙儿‘疯丫头‘呢,真好!
辰奂见她笑得清澈,眼光闪了几闪,疑道:“莫不是磕坏脑袋了吧?”
“奂哥哥,我才发现,有时候,你也蛮招人喜欢的。”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讨好地仰着小脸笑道。
辰奂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几次之后,突然伸手,一指弹开熙儿,面有嫌恶之色地掸掸袖子,哼了句:“恶心!”转身便走。
熙儿捂着额头怔立半晌,跺脚怒喝:“辰奂!你这大凶鬼!我疯了才会说你招人喜欢!”
辰奂脚步缓了缓,嘴角蓦然闪过一丝笑意,广袖一挥,指尖跃上一朵白花黄蕊的一年蓬,他细闻几下,步履轻快地下了山坡。
太阳转瞬挂到了山顶上,柔和的光芒给天地山川都披上了一层似红似金的轻纱,金鳞般的波光中,一叶小舟轻盈地绕过苇丛,从浓密的荷叶中划了出来。
舟尾,白衣胜雪的少女手执一根碧绿的长槁,娴熟地撑着小舟,舟头,樱色纱裙的女孩举着一片荷叶,清了清嗓子,唱道:“洲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略带稚嫩的尾音还未散尽,女孩便掉转身子,向着舟尾的少女咯咯笑道:“渺云姐姐,我唱的可好?”
渺云噗嗤一声,笑道:“哪有你这样的,歌还没唱完,倒急着讨人家的夸奖,我偏说你唱的不好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