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帝都永安的护城河名曰同昌。古人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河便取万世同昌之意,然河水虽经年不涸,却长期浑浊,是以文人骚客惯爱以“水至清则无鱼”讥讽时下帝都官僚之风,同昌之水奔流不息,岁月往复,洗涤往来。
终有一日,河水滔滔,所有被人精心埋藏的秘密都将经抽丝剥茧,去伪存真,予世人一个明明白白,涤荡乾坤。
谢思恒第一次登上金銮宝殿,瞻仰圣颜,非金榜题名,非加官进爵,而是因他父亲户部尚书谢知秋构陷同僚,贪墨枉法。
他怯懦的立于朝臣众卿之外,他实在不解。所有的惊讶与疑惑随着周遭审判的目光不知何时凝聚成一块巨石,压在谢思恒的后脊。
与命运相较,他只是这个时代最微不足道的一颗石子,任人摆布罢了。
乌云遮天,风雨欲倾。不是什么好兆头,韩澈站在一旁,阴沉着脸,未发一言。
平生最狼狈的模样,被仰仗崇拜他的儿子尽收眼底,谢知秋心底五味杂陈。但他笑容未减,掌心凝结的暗红色伤口受迫绽开,鲜血直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脚踩金砖头顶琉璃瓦,汉白玉柱下,手持玉笏,为江山社稷献策,这是多少人毕生的梦之彼岸,是谢知秋与旧日好友的壮志难酬。
谢知秋在众卿朝拜后,振臂高呼,以头抢地,是行万国来朝时才见的大礼。
帝诏:“前户部尚书谢知秋,结党营私,构陷朝廷重臣,中饱私囊,其罪当诛,即削去爵位,没收官家财产,秋日问斩。”
“罪臣叩谢圣恩。”
“朕观陈卿面色不虞,可是对此有异议?”
帝心难测,陛下明知王希文一案有英国公参与,却不一同罚下,反倒要问英国公的意见,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臣万万不敢。”
陈瑜应声跪下,额头冷汗涔涔,像是怕极了。
韩澈唇角一勾,双手背后把玩起姚秋和送他的扇坠子,是一枚做工精巧的玉蝉。
姚姑娘之前心血来潮去和人学刻章子雕玉坠,明明雕琢得极其用心,废了好几块品相上佳的玉石,眼巴巴的给他送来,却还嘴硬说随手买的,姚姑娘的那些难以捉摸的小心思,够他玩味许久。
殿上这出戏,韩澈看不透,众卿之中有人唏嘘,有人不安。
这时,谢知秋复起再拜。
“罪臣戴罪百拜,恳请圣听终言。英国公陈瑜贪昔日沙场之功,以狎邪之心罔天听,养小人私授美官,祸乱朝政,天下之人切齿以骂。结党威逼利诱罪臣诬告忠良,致使王大人客死他乡。私设军事坊豢养家兵,用心不轨。臣恳请陛下,收回兵权,详查英国公陈瑜一党!”
举殿哗然,没人能看清金冠珠帘下的龙颜。
陛下不置一词,眼光一凛,内监总管旋即遣人将谢知秋拖下去。
“元达锁树劝谏是为忠,臣已为逆,而言尽忠,求陛下详查奸佞陈瑜一党!”
谢知秋不顾周遭阻拦,额头早已鲜血淋漓,嘴里一直重复着。
韩澈突然明白了什么,伸出一条胳膊挡下欲上前挽父的谢思恒。
“他不会停下的。”韩澈看着殿上的情景,如是说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谢思恒早已泣不成声。
“父亲他...究竟为何如此?!”
恐怕只有谢知秋自己知道吧。
旦夕祸福,大厦万顷,顷刻衰颓。
祺丰元年,时任户部尚书谢知秋以头击柱,血溅金阶,戴罪检举一等国公陈瑜为奸作乱,帝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