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奇怪的鼓点近乎贴着安瑶的耳膜响起,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四下里嘈杂的人声,各种杂乱的乐曲声,隐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与世隔绝的场,让那鼓点愈发肆无忌惮。
这种感觉,可比夜里做噩梦强烈了不知多少倍。安瑶一下子整个人软倒在了马车中,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浑身的气血开始乱窜,属于狐狸的那份野性和戾气瞬间冒了头。
虽然手边没有铜镜,但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现在一定面目扭曲,马上要变身了。
可是不行……大庭广众之下,靖王府的马车,她要是当众变为一只狐狸,该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安瑶四肢冰凉,涣散的眼神忽地一厉,用力地一咬自己的舌头。
血腥气立刻就在口中蔓延了开来,疼痛让神智稍微清醒了一点,安瑶强忍着头昏眼花,在宽大的马车中盘膝而坐,掐着木先生这些天教她的手诀,尽量与车外的鼓点声抗衡。
她不知道车外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但她在车中却感觉过了一年之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周舒砚、影卫和跟着马车的亲兵,似乎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马车仍在平稳地往前走。
安瑶只觉毛骨悚然——这马车行进的方向,正是鼓点声越强的方向。
那人到底要做什么?控制自己?或者是让自己当街出丑,让靖王府名誉扫地?
不论是哪一种,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随着鼓声渐近,安瑶的神智再一次恍惚了起来,她又咬了一下舌尖,刺痛感慢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这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半个身体都是麻麻的,安瑶低低地喘了口气,努力地感受了一下指尖,将手指一点点往下挪,扯住腰间的一个荷包,猛地一撕。
失控之下,她的力道大概颇大,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在车厢中弥漫了开来。
这是木先生配的一个方子,据说有清心明目、驱邪克毒之效,虽然效果不长久,但应急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浆糊一般的头脑中忽地一清,安瑶眼中蓦地回了神,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拉开窗帘,冲着外头努力道:“停——车——”
明明运足了力气,出来的声音却细弱蚊蝇,这让她心中更慌了几分。
更要命的是,就走在她身侧的周舒砚,眼神似乎有些迷茫,并没有一点回应她的意思。
马车依然在向着鼓点声行进。
安瑶的额头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恍惚中她又看见了那双直勾勾的幽深眼睛,近似动物般的直觉告诉她,再往前走一点,她就再也挣脱不开了。仿佛有一张针对她的牢固无比的蜘蛛网,就等着她一头撞上去。
没错,这就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
街上人来人往,看众人神情并无太大异样。
车窗外,周舒砚和安瑶现在能看到的一个亲兵,神色只是微微有些迷茫,并没有失去意识。他们只是反应迟钝了一点点,于是暂时关注不到安瑶的异常。
只有安瑶一个人,口难成言,身难自主。她自己跟自己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外头却毫不知情。
就她费尽心思掀开窗帘的动作,周舒砚他们估计还以为她就是想稍微透个气,或者听外头热闹想凑个热闹呢。
木先生不在身边,她必须得自救。
安瑶再次垂下酸软无比的手臂,颤颤巍巍地将腰间的一块玉佩取了下来。这是萧北炎花了大力气给她找来的,据说是雪山之巅的寒玉,又因与一株难得的药材伴生了不知多少年,成了珍贵无比的药玉。
沁凉无比的触感一入手,神智又暂时拉回了两分,安瑶猛地一抬手,将冰凉的玉佩整个咬在了口中。然后趁着这一时之气,趁着车厢内壁,一头撞出了马车。
这一下就瞒不住人了,周舒砚整个人猛地一惊,不松不紧缀在附近的影卫也齐齐震动,马车附近的王府亲卫更是吓得够呛。
“安……苏巧儿?!”
“姑娘?!”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的声音忽远忽近,安瑶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看到有人飞快地向这边跑来,但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只感觉所有的人影都扭曲了起来,面目狰狞,她忽地惊叫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起身便跑。
人群中,因着安瑶的惊人之举,同样吃了一惊的黑衣人猛地一整,目露不可思议之色。
身侧的人显然也没想到:“怎么可能?圣蛊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了,鼓声又这么急,她……还有力气逃脱?”
不早该在马车中死去活来一遍,然后彻底被圣蛊控制了才对吗?
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人闭上眼,细细地嗅了一下马车里远远传来的一点味道:“九合香……果然靖王府中有高人在,没想到啊,萧北炎这个莽夫,竟然真的还能请来异人。”
“大人,我们要怎么办?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布下这个幻乐阵,若再让她逃脱,怕是再没有机会了!”手下见主子依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急了。
在闹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京中必然会戒严,许多辛辛苦苦培养的棋子必然会折进去,他们虽然可以走脱,却少不得要沉寂一阵了。若还不能彻底控制这小狐狸,可也实在太亏了些。
“急什么?她体内的圣蛊,已经彻底受到召唤,破壳而出了。”短暂的惊愕过后,黑衣人倒是一点不急了,“走,咱们再去添一把火。”
眼见周舒砚他们着急地要去追已经陷入幻觉的安瑶,黑衣人手中的小鼓忽地一晃,又是一阵急急的鼓点。
人群忽然乱了起来,周围好些人的眼睛突然发直,喝醉了酒一般地乱跑了起来。有的甚至一齐扑向周舒砚等人,抱胳膊的抱胳膊,搂腰的搂腰,毫无章法,却确实给亲兵他们造成了麻烦。
——他们很容易的地就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丝毫武功,不过是最普通的百姓罢了,只是眼神涣散,很明显是被人操控了。
而越过人群飞快追上去的影卫,则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几名死士缠住了。
安瑶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只是凭本能地在往鼓点声稀的方向跑,周围的人越来越稀少,她双腿发软,体内在动的某样东西似乎更活跃了一些,使她脚下一轻,摔在了地上。
“哟,终于跑不动了呀?”一个蛇一般阴冷的声音,忽地贴着她的耳朵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