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世道乱,人们都不敢轻易出门,哪怕是逃难,也得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毕竟那横冲直撞的山匪太多,丢了财物还是小,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才是真的没处喊冤去。
不过世道虽艰,也总有应对的法子。富人出行,那是行李尽量精简再精简,穿着打扮低调再低调,随行带的全是孔武有力的家丁,有些还两三家一起请些个“道儿上”的护一程。穷人没办法,那只得多找些知道底细的一齐上路,免得路上稀里糊涂被人阴了。
至于那官员出行,讲究就更多了。深荼百姓遭逢凶年,更有贪官污吏连年征索,对腐败的官员可谓深恶痛绝。不论是“横匪”还是“义匪”,有贪官过境,能动的绝不放过,砍下贪官的脑袋连夜悬在城门上,那是人人都叫好的,各处百姓都会称快。
这算是各大小寨子难得的能博得好名声并在道上大大露脸的时候,一时间倒蔚然成风。
也有那为民请命不成、只得尽力庇佑一小片辖域的清官,这种是没人动的。一来这种官儿为了赈灾,一般都穷得叮当响,真真是两袖清风,榨不出油水来。二来,哪怕是匪,也是不敢轻易动民心所向之人的。
因此,这两年在深荼,贪官出行,往往前呼后拥,带足了兵吏才敢上路。但这也少则七八名,多则十几名,二十来名已经是了不得了,上百人……还是全副武装的,着实罕见。
想到刚救下的那“高二”的话,易青峰心头有不祥的预感,问:“踩底了吗?怎会有如此多官兵齐动?”
落霞山在易青峰的带领下,规矩比旁的山头都多些。一是不知底细的不动,为了保全自身,以免踢到铁板。二是不发昧心财,非为富不仁者,不劫。
滔滔乱世,后一条规矩简直显得有些可笑。他易青峰不算如何敬畏天地,也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可因着心底的那一点期盼,总也希望自己不要真的成为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仿佛只要坚持了,就还能有回头路一般。
邱瞎子派来的山羊胡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这个,他们一路行来,赶得甚是匆忙,当家的怕他们过得太快,忙不迭地就派小的来联系三位了,还不曾踩得特别细致。”
易青峰内心的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实不相瞒,兄弟近日听到一些风声,说是北边的狗官们正在大肆剿匪,近日更是有南来的趋势,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这话一出口,山羊胡子还没说话,石老三派来的副手已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久闻易老大做事谨慎,什么都得再三考量,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劫道的事儿,哪有什么细细打听的功夫?你打听清楚了,人家早跑出几十里地儿出去了,你还能拍马去追不成?易大当家的,您惜命兄弟们都能理解,可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这一趟错过了,那可真真是错过了成箱成箱的真金白银啊!”
石老三有着附近最大的一个寨子,手底下什么人都收,越狠的升得越快,素日里下手时那叫一个心狠手辣,将底下的几片山头祸祸得乌烟瘴气,所有人都很不能绕着走。一来二去,石老三断了财路,手下又有一群恶徒要养,真是急着要进项。
因此,这派来的副手一是心里发急,二是看不惯易青峰莫名其妙的规矩多,说话间很有些不客气。易青峰身后二人往前走了半步,冲着这副手怒目而视。
那副手也是横惯了的:“咋的了?兄弟还说错了不成?”
“哎呀呀,两边的兄弟们都消消气,消消气,来来来,大冬天的,都别这么大火气嘛。”黄彪派来的人倒是一副和事佬模样,先是安抚了石老三的副手和易青峰的两名手下,接着转向易青峰,“易老大呀,你可能是有些误会了,哥几个今儿过来,并不是邀你带着手下兄弟将那百余名官兵砍杀尽了,明人不说暗话,咱们这些半路上山的,手底下都是些猎户啊庄稼汉多,有几斤蛮力,却哪有那群狗官底下的兵训练有素?四五个打一个才有些胜算,真要把那些大兵全都围杀了,得折损多少兄弟?划不来!这么着,咱们呀,这趟目的不在杀狗官,而在抢东西,一行那么多辆马车,卯足了劲儿抢一辆,抢了就走,这山路曲折,岔路又多,那些官兵还能放弃了保护狗官,追过来不成?”
这话听着倒是靠谱了不少,易青峰稍稍安心一些。但他不太乐意与这三家一齐做事,这三家都是以凶残无赖混出来的,自己搅和进去,好像就同流合污了似的。
哪怕他现在不白,可也不乐意将自己彻底变黑了。可是……
易青峰扫一眼三家人,山羊胡子笑眯眯的,有恃无恐,石老三的副手大白眼向天,一副瞧不上易青峰的模样,黄彪的手下目光游离,却多是与另二人眉来眼去……
他不由地心下一沉。
他的寨子鲜少与人合作,也自诩不怕周边任何一家,可三家一齐上门,有些事说白了,就由不得他了。
而且这三家一齐过来,八成还看中了落霞山这片的地形。山多树多岔路多,便于隐匿,便于伏击,便于撤离。
文乐县。
安瑶坐在一张书桌前,铺纸执笔,一手拿着一本书,时不时地翻个页,看一段,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阵。
周舒砚看得好奇,忍不住凑过去:“安小瑶,瑶先生,你在做什么?”
“看县志。”安瑶道。
“你对文乐县志感兴趣?还边看边摘抄?”周舒砚奇道,又见她不仅抄,还画,不由地凑得更近了一些。
却发现安瑶一小段一小段地摘抄下了这边野外常见的小昆虫呀野菜之类,还细心地配了图。文乐县地方实在太偏,县志编得并不用心,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全都得安瑶从犄角旮旯里找。
“你们都忙着,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做,想着以前人不是有编纂《野菜谱》的吗?收集各种可食用野菜的信息,再细致地描摹出来,成册之后印出来发放到民间,万一遇上荒年,也好帮助百姓尽量熬到开仓放粮。”安瑶边画边道,“我打算把可食用的昆虫啊菌子啊全都摘录进来,有毒的不能吃的也专门摘录下来,警示一下众人。”
“虽然开始得太晚了,但也许能起到一些作用呢。”
周舒砚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有些愣了。
再看萧北炎,这位大王爷依旧面色如常地处理着公务,只是那眼中,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