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整个深荼都在天灾人祸之下有些不安稳,各地的官员或多或少心里头也明白,只不过上峰不说话,下头也不好捅破这层窗户纸,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盼着最关键的那一把火别先从自个儿的地头烧起来。
人都有侥幸心理,一个个都寻思着,万一小火苗窜来窜去,最后悄无声息地就灭下去了呢?
在这种微妙的心态下,深荼境内的官员都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完全搂不住的大事,一般不会太过兴师动众,生怕自己就成了“官逼民反”的那一个。自个儿的地盘怎么横是一回事,出了自己的地界那就得努力粉饰太平了。
那么,这个自称从北边来的高二,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被千里追杀?
再者,一个为民请愿的书生,哪怕心头有几两热血,十年寒窗之下身子骨总不会太过强健,受了这般重的伤也不死,甚至能与那么多人一齐跑这么远,便是有人搀着,能受得了这颠簸?
更不要说其他号称猎户和农家的,不但是深荼不常见的相貌,气质也是迥异,活像是各行当的人全拣了几个来。细细观察,没一个简单的。
不过眼下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无凭无据之事,也不好说。
副手本来没觉得什么,被易青峰几句话一说,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们会不会是官府派来的细作?就想着摸清了寨子里的情况好一网打尽?”
易青峰拧着眉,走了一段后缓缓摇头:“也不像,先让他们将养着,养得差不多了客气地送出去吧。”
副手赶紧点头,明白这是待“过路客”的方式了。不论你是干什么的,我客客气气地待你,不得罪也不掺和,自家的事也掖得严实些,完事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再发生什么交集。
“另外,他们说的,各地官兵大动之事,你带人详细打探一下。”易青峰继续吩咐,“多少人,是否有动作,所为何事,全都探听清楚了,不可听风就是雨,自乱了阵脚。”
“是。”副手转身详细吩咐下去。
寨子里的兄弟们已经开始狂欢了,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带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管不顾。易青峰被众人推到上头坐下,面上依旧没太多表情,眼前的美酒佳肴也并不怎么吸引他。
手下的弟兄们是有些敬畏这样的他的,觉得他自带威仪,总想是时刻在琢磨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跟其他咋咋呼呼吆五喝六的人不一样。但易青峰觉得,他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有自知之明。
底下这些人,干农活的时候老老实实干农活,豁出去了当土匪也就一心当土匪,听当家的吩咐就成了。可他不一样,做一个决定,他得担得起其他人的信任。但让他惶恐的是,带着这么一大寨子的人,到底去往什么样的方向,他还没想明白。
永远当群有今天没明天的土匪吗?他不甘心。
他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觉得不该得一个被官府开大军来轻描淡写灭了的结局。想要学话本里那些揭竿而起的枭雄,一呼百应打进京城吧,也非他所愿,那种事儿真是把脑袋拎在手上当球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抛得没影儿了。
他没那么大的野心,骨子里,他还是个愿意踏踏实实做些事,然后守着媳妇儿认真过日子的人。
只可惜,被逼着踏出了一步,再想回去就千难万难了。世事总是如此,难如人愿。
副手看他一直兴致缺缺,主动给他添了酒:“当家的还有其他心事?”
易青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来,喝!”
他不是爱胡思乱想的人,只是今日不知为何,那几个救上山的不明身份的人,隐隐给了他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马上有大的风浪得起来了,就是不知道,这暴风雨的中心,会落在哪里。
后山,两人悄悄地外出绕了一圈,回来禀报黑袍人:“这寨子虽然不算太大,可聚集的人还不少,警惕心也强,岗哨一道接着一道,他们那大当家的,身法灵活,是有几分本事的,属下没敢靠得太近。而且,属下觉着,他们还是挺防着咱们的,虽然客客气气,但不该说的,捂得可是严严实实的。”
黑袍人目光沉沉:“没事,越有本事的越好,没点本事……怎么把事儿闹大呢?”
“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去,看看那深荼的草包总督赶到哪儿了,再给沿路的山匪们通个气儿,就说朝廷大批人马来围剿了,最好撺掇得他们联合在一起‘抗敌’,然后告诉各处百姓,就说课重税的又来了,上头有风声,交不出来的全都拉走做苦力来抵……闹得越乱越好。”
手渐渐地攥成了拳:“萧北炎,你不是打仗厉害么?等到你萧国百姓和官府闹得不可收拾了,我看你还能怎么办!”
他在萧国秘密筹措这么多年,可也不是闲着的。
仿佛是天要助他一般,还不等出去的手下传回消息,这日傍晚,邻县的三个寨子找上了易青峰。
三个话事人,分别代表三个寨子的当家人黄彪、邱瞎子、石老三,来找易青峰“干一票大的”。却是邱瞎子的人下山劫道时,无意中发现有头富得流油的“肥羊”,几辆大马车拉着人,途中稍微停下歇息一番,呼啦啦全是围上去伺候的,最重要的是,有那专门“相事儿”的假装与他们擦肩而过,观察了最后头那两辆马车的车辙印,信誓旦旦地说,上头绝对装了不少好东西。
两大车的宝贝,这可真够叫人眼馋的。
易青峰听他们绘声绘色地形容完那帮人生活多么讲究用度多么奢侈,不为所动:“有这般好事,邱老大怎的不自己赶紧动手,这是还想着好朋友一起发财呢?也不怕肥羊跑了?”
邱瞎子派来的话事人留着一绺山羊胡,捋着胡子笑得两眼眯成一道缝儿:“易大当家的说笑了,这道儿上走吧,有财大家一起发是一件事儿,还有一点,那肥羊也是会尥蹶子踢人的,大伙儿一齐拿主意,更好得手一些不是。”
明白了,这是车队有人守着,八成点子还挺扎手,所以才邀帮手。
只是,对方这得有多少人,邱瞎子得唤这么一大帮子帮手?四个寨子联手,那可是从没有过的。毕竟人一多,能分到的东西可就少了。
山羊胡缓缓竖起一根手指:“一百多个……官兵,随身护着。”
易青峰的眉头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