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来,铭儿与炎儿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铭儿打生下来就不知多乖巧,不哭不闹,稍微长大一点,就知道奶声奶气地问娘累不累要不要歇歇,待去了学堂,一众皇子里头,他也是数得上的学得又快又好,连先帝都赞了不少次……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怎么就……”瑾太妃说到伤心处,忍不住便哽咽出声了。
要说起三皇子萧北铭,那曾是深宫皇子中的一抹亮色,小小年纪便已进退有度,谦和有礼,学什么都是一学即会,让当时在宫中战战兢兢小心度日的瑾太妃惊喜不已,甚至觉得漫长的岁月也有了盼头。
奈何好景不长,这小小的人儿,还没来得及真正长大,没来得及绽放出更夺目的光彩,便永远地留在了十四岁的时光里。起初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竟是久治不愈,越来越重,生生拖了一个多月,瑾太妃不过是守得身心俱疲到外间打个盹儿,就在一片哀哭声中被惊醒了。
其时已经开春,地气相当暖和了,嫩草都冒了头,树枝上的芽包也马上就要鼓胀开一般,她呆呆地冲到萧北铭床前,却只觉得如坠冰窖。
那一次,先帝震怒,几乎清洗了瑾太妃宫中所有的下人,又大大地查了一遍太医院。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瑾太妃现在已经有些回想不起那时绝望心痛的心情了,但非常清楚的一点是,她最深爱的骨肉,永远地离开了她,这是砍了多少有关无关之人的脑袋,都再也换不回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万念俱灰,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不过说起来,可能也是因祸得福,因着她事事不关心,看着实在太没有威胁性,才在后来越来越尖锐的夺嫡风波中活了下来。
多少曾经叱咤一时的后宫美人香消玉殒,相比之下头脑简单也没什么计谋的瑾太妃,却一跃成了许多人最羡慕的对象,也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不过直到这会儿,想起当初聪慧无比的三皇子萧北铭,瑾太妃还是无法释怀的。
身为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向嬷嬷自然不可能由着主子垂泪,赶紧宽慰了半天,也不敢多提萧北铭的事,只不住道:“好在娘娘福泽深厚,三皇子……三皇子虽然早早归了菩萨处,八皇子也是难得的人中龙凤,当初边境告急,朝中那么多将军束手无策,也就八皇子敢站出来,说一句为国为家,死亦为荣。多少人现在提起来,不还得竖着大拇指夸一句呢!靖王爷而今过得这般风光,娘娘也该高兴才是!”
瑾太妃结果帕子,轻轻地拭了拭眼泪,却是摇摇头:“炎儿……炎儿这孩子,却是从小就不让我省心的。生来便是爱闹腾,每次哇哇大哭起来,惹了左右院落多少人的白眼?待得大了,我多少次告诫他,宫中多惹不起的贵人,咱们得小心再小心,他也从来听不进去,今儿个跟这兄弟闹口角,明儿又跟那兄弟打了架……甚至,甚至连铭儿没了,我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孩子,那般求他好好待在宫里,他,他却是一走那么多年,宁可在那不毛之地待着……”
“娘娘,这话可得慎言哪……”向嬷嬷这回真急了,王爷为国驱外侮,倒瑾太妃口中成了抛下母亲不管不说,似还有不孝之意了。瑾太妃又是个不大知轻重的性子,万一把话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
向嬷嬷一提醒,瑾太妃也知道自己情绪激动了,独自默默垂了一会儿泪,最终又感叹了一句:“我现在也没别的指望,就盼着他能早点成个家,膝下早点有那么个一男半女,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回打死向嬷嬷都不敢继续话题了,千方百计又聊了些别的,生生把瑾太妃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一路没找到什么好时机溜走的安瑶被迫听了一路皇家往事,百无聊赖地把瑾太妃的话总结了一下,大致就是,论偏爱的儿子早亡,一直忽视的儿子出息后的郁闷之情。
要她看来,瑾太妃的命实在算不错。托穿越前丰富的正史、野史、民间八卦、宫斗电视剧的福,安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一旦老皇帝衰弱,底下皇子又不省心的情况下,后宫会有多危险。
瑾太妃一个头脑简单,没有任何步步为营概念,话里话外也不怎么受宠的妃子,能够顺利活到最后,还子凭母贵,因着儿子的战功活得无比滋润,简直是老天偏爱。
至于她现在郁闷的,不过是这次子始终不是她满意的或者理想中的孩子模样,满足不了她的情感沟通需求。但凭良心说,在安瑶看过的几次母子接触情形中,萧北炎倒也颇尽力了。
晃了晃尖尖的小脑袋,安瑶默默感叹了一句“催婚的家长总容易翻旧账”,怜爱了萧北炎一秒钟,便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毕竟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呢。
出逃计划成功,接下去就是怎么在外头生存的问题了,也许可以找个离人家不近不远的地方,偶尔弄点吃食,但尽量不能被人发现。冬天食物总是比较少的,也得想法子解决,又要找个保暖点的洞穴,免得夜里被冻成冰棍……
这么寻思着,安瑶的小耳朵忽然竖了起来,轻轻转动了两下。突然,懒洋洋眯着的她便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大了。
变成一只小狐狸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她的五感都比以前敏锐了不少。这时,她便分辨出,车窗外呼呼的风声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借着风声的掩盖,飞速地靠近。
安瑶头脑中念头飞转,这么鬼鬼祟祟地接近肯定没好事儿,肯定是有所图谋。马车里坐的是一国太妃,靖王的生母,可以起的作用就太大了。随车的侍卫不少,还敢顶风作案的,肯定也有点本事……
正寻思间,鼻端忽地传进了一缕极淡的香味。似风雪中绽放的冷梅,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车里车外的人都还没什么反应,安瑶却是立刻感觉有些头晕,不假思索地便是一抬头,“呜——”地发出了一声又长又尖的叫唤。
“什么东西!”这一声着实把瑾太妃和老嬷嬷吓得够呛,失手砸了车内的茶点,大惊失色地叫了出来。
车外的下人和侍卫也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抽出兵刃,忽地便从林中跃出了十几道人影,不由分说地便割断了数名侍卫的喉咙。
“不好,这香味有毒,大家屏住呼吸!”好在因着安瑶的提前出声,众人有了个反应时间,此时见大批刺客出现,倒没有太措手不及,剩下大半人很快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保护瑾太妃为第一要务,与此刻对打在了一起。
“娘娘,您没事吧?”为首的侍卫请示道,比起大批的刺客,车内突兀响起的动物叫声,似乎倒没那么紧急了。
询问间,车帘一动,一个小白团子嗖地窜了出来,机警地躲过了一柄长.枪,飞快地窜向了林子。
打架的事儿,作为一只弱不禁风的小狐狸,她就不掺和了,出声警示一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这还是看在萧北炎好歹喂了她好久的份上。
安瑶默默地在心里说,再见,萧北炎,我们扯平了。
两边人马打成一团,倒也真没人有空管她一只小小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