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出声,众人这才将目光从花上转移到了这卖花女的脸上。很多人都抱着一心思,这般兰心蕙质,到底会是怎样的妙人。
结果这一看,不少人失望地低吁了一声。
只见这卖花女子面皮蜡黄,上面还有些疙疙瘩瘩的,一看就颇为粗糙。眼睛倒是挺大的,只是眼神有些呆,一点也不大方。
不少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儿暗暗摇头,瞬间没了兴致。这人不美,花再好看,也得打点折扣了。
于是“兰心蕙质”在许多人的心中,一下子降成了“手挺巧”。
安瑶亲耳听到不远处一个凑热闹的公子哥儿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人没了神韵呐,就再也没法救啰……”,不由地暗自好笑。
她不排斥看脸的人,但明明是重度颜控,还要假惺惺地感叹自己欣赏的是气质,就很搞笑了。
好在她很有先见之明,事先以栀黄和了草木灰擦在脸上,又发挥平生所有的绘画功底,在耳侧画了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疤,面上更是弄得看起来极粗糙,就跟长年上山下地从不保养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这才下山来。
人没了讨论度,众人的注意力便很快又回到了花儿上。毕竟,这花实在扎得亮眼。
一名公子哥儿走过来,指了指一束山桃:“你这花儿怎么卖?”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公子好眼光,这山桃最衬这春色了。”安瑶笑眯眯地回道,“半两银子。”
“半两?”那公子一怔,显然价格有些出乎他意料。
要知道,最近春花正盛,最不缺的便是各种野花,乡间的卖花女采些过来卖,一个铜板就能买几枝,一篮子全包下来都要不了半两。
“嗯,一分价钱一分货,山花儿好,倒不难寻,小女子自认搭配的心思值半两。”安瑶继续笑,“京城独一份儿,找不着的,公子,要来一束么?”
说着,意有所指地又喊了一嗓子:“卖花儿啦——鲜花配美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几分机敏,几分市侩。让人觉得挺有意思,又不会觉得太违和。
“这小姑娘,口齿倒是伶俐。”有人笑道。
“可不,还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姑娘,你读过书?”有人也好奇。
“祖上曾出过读书人,不过现在家里早不行啦,我就粗粗地背过两首诗,只知大概的意思,再多可说不出来啦。”安瑶摆摆手,瞎话张口就来。
这毫不避讳的态度倒是让人信了几分,有人起哄:“哟,读书人的家里,能让你出来抛头露面呀?”
“凭着自己的手艺吃饭,有什么丢人的?总比饿死了强吧?”安瑶满不在意地一笑。
“说得好,姑娘手巧心更巧,心胸豁达,实为罕见。”这回,不待旁人说话,一个好听的女声先传了进来。
安瑶随众人一道转头,却见人群之外,站了一名落落大方的女子,面上戴着一袭轻纱,穿戴不见多么奢华,倒是极为雅致,浑身充满着书香味。她带着两个小丫鬟,两个老妈妈,看下人的举止气度,倒能看出绝非普通出身。
“呀,右相家的千金也来啦?还是这般低调过来的……”有人低低地惊呼出声。
不知是不是因着那女子的气度,竟是再没了前头那戏谑的闹语。
那女子似是习以为常,眼见安瑶看来,倒是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又低低地对着身边的小丫鬟说了句什么。那小丫鬟便挤进了人群,挑了一束白茶花,又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安瑶。
“这……”第一笔生意做成,安瑶本该开心才对,这会儿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抱歉,这是小女子的第一笔生意,没有碎银可以找给姑娘。”
那小丫鬟摇摇头:“我家小姐说了,这银子不用找了,这些花儿,值当。”
说着冲安瑶甜甜一笑,露出几分稚气来,转身便往回走。
“等一下!”安瑶脱口而出,在小丫鬟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时,又飞快地从背篓底下翻出来一束花。
嚯……周围人又齐齐叹了一下。
只见这是一束极为漂亮的春兰,倒是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但单凭那花的模样,已经是极为难寻了:“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好花要赠佳人。这束花儿,是我送给你家小姐的。”
小姑娘显然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看自家小姐的反应。却见自家小姐眼底也有几分惊喜,轻轻地点了点头。
倒是没有其他表示,不需要再赏些钱么?小丫头愈发摸不清头脑了,倒不敢违逆了小姐的意思,赶紧去了花回去了。
待右相家的千金走远,众人才又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有人打趣道:“小姑娘,你那束兰花倒是真的漂亮,白送可惜了吧?那倒是真的值一两银子。”
“银子这种东西,挣也是挣不完的,看开些啦。”安瑶继续笑。
她这般言语行止,倒是成功博得了四围人的好感。再加上右相家的千金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连她都赞一声好,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吝啬。
当即便有那不差钱的公子,掏腰包买花送意中人。佳人纷纷羞怯地半推一会儿,也就是顺势收下了,一时间,若耶河畔倒是热闹得紧。
安瑶嘴甜,每买一束花都送些好彩头,心里乐开了花。
发了发了,这回发了。她美滋滋地想。
一背篓的花很快就被抢得一干二净,闻名而来的人没买到,再看其他花儿,顿觉失色,还是安瑶说好了明日再来,才落寞地回去了。
安瑶看看同行不怎么和善的神情,讪讪一笑,带着大兜银子就跑,以免被有心人惦记上。
好在安瑶走后,剩下的人都在谈论山花原来稍加拾掇,可以这般美丽,一时间买花成了一种时髦,其他卖花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这才没有太遭人恨。
第二日,安瑶再次背着一个大背篓来到若耶河边,这次准备的花,又与昨日完全不同了。这回有爱美的大家小姐过来了,看了花后有些惊讶:“我还想买一束昨日那样的山桃,竟是没有了么?”
“一期一会,今日的花有今日的别致,小姐不如珍惜眼下?”安瑶依旧笑意盈盈。
“一期一会……”那出声的姑娘细细品味了一下这句话,眼睛一亮,忽又有感,转头看向远处一名痴痴盯着自己的青衫读书人,忽地自己也悄悄红了耳朵。
有人赞叹这个词用得好,有人爱附庸风雅,眼见的这小姑娘的花轰动一时,纷纷也赶时髦地过来解囊,今天的花卖得更快。有人眼见这姑娘昨日的花已经说什么都不卖了,今天的据说也只在今天卖,看看这束也好,看看那束也妙,忍不住一人就买了好几束。
反正除了心上人,家中母亲姐妹的房里送一束,也是美事。
安瑶很快卖得了一大堆银子,一双杏眼硬生生乐成了月牙儿。
饥饿营销好啊,饥饿营销妙。
本来她不想这么高调的,但可以维持人形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不快些挣些钱,想要办的事就办不到了。
这天正午,安瑶卖完花,收着银子往进城的路走了。晴天大白日的,倒不必担心人在官道上打劫,有些不死心地跟了一阵,发现这丫头真的只往大路走,跟昨天往山里钻截然不同,也只得死心了。
安瑶左右看看,确定身后没了人,走向了城门口的那些小摊。这次,她的目标不是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