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经历过文化产业高度发达的两个男人,实在想象不出来,安瑶脑子里是怎么会有这么多天马行空的故事的。
在安瑶的眼光看来,这个年代的戏剧剧本,文笔一流,但故事情节,实在不要太老套,基本上还是停留在“某将军英雄盖世,披甲出征数斩敌首”“千金小姐对穷小子一见钟情,奈何长辈棒打鸳鸯,两人历经波折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全是看一个开头就能把接下来的情节猜的明明白白。
于是她大手一挥,随随便便就提供了几个跌宕起伏悬念重重的故事,又顺手提供了多类型的题材:“知道没有?有真实感,又要设悬念,一点一点把线索抛出来,吊着观众那一口气,最后结局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最好还有一点回味……这才能更吸引人!”
倒不是说那些每一步明明白白的戏剧不好,而是京城的文化其实相当发达,任何艺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便会有一点点审美疲劳,会不自觉地寻求新的东西。周舒砚他们在文人圈子人脉不深,那么就只能出奇制胜。
而正好,安瑶知道的东西,绝对够新。
于是一个月后,各种各样的本子陆续地出来了,有军中纪实感的,有英雄盖世版的,还有一些脑洞大开甚至乍一看很是荒诞不经的,看得人哈哈大小的同时,忽地发现靖王殿下原来也不是那么神,刚入军中还会时不时地出点糗,但在这磕磕绊绊中,体现的却是他顽强无比的意志,和忠君爱国的心。
——没错,安瑶所有本子的立意,那叫一个又红又专。
任何本子中,皇帝陛下定然是要出场的,戏份还很重,甚至可以说,隐形地主导了靖王殿下的许多行为。
外族大军压境,朝野上下一片愁云惨雾,年轻的皇帝果断地下各种命令,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靖王殿下请战出征,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觉得这个桀骜的小皇子根本就是瞎胡闹,皇帝夜里与自己的兄弟促膝长谈,认真地听取他各种关于战事的分析,最后拍板,八皇子披甲出征。从适应军中生活,到领兵战胜,中间重重波折,关键时刻,总是皇帝非常给力地站在自家兄弟身后……反正就是天家感天动地的兄弟情,一方面是手足情深,一方面是君臣相得。
至于那些平日里有事无事参萧北炎的,全被安瑶安排成了大反派,好好地鄙视了一番。
明明就是治世出名臣,要你们这群妖怪多嘴?!
安瑶向来嘴皮子利索,以吐槽体叽叽咕咕地说来,差点没把周舒砚给笑趴下,连萧北炎也忍俊不禁。
不过,这倒的确给他们提供了思路。
萧北炎的战功在那里摆着,既是倚仗,又是不安定因素,任何大动作都不敢有,被言官参得狗血淋头也不能有力反击,不就是怕皇帝觉得他又不臣之心么?若真在话本中天花乱坠地吹“靖王殿下厉害的不得了”,还真的不成。
这也是周舒砚之前头大的地方。
现在安瑶准确地切中了“君臣相得”这个点,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这事儿,既是帮助巩固萧北炎的名声,也是间接地表忠心。各种话本都表明皇帝有多么英明,靖王殿下对他有多么钦服,那若他真有什么不臣之举,岂不是天下人都得唾弃?
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不是一般人会做的,因为会失了民心,做不成。
周舒砚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这招实在是高,于是凭着土著混官场的经验,将安瑶的各种剧本又改了改。
太过写实的内容不能要,免得被人窥得军中之事。朝堂上捣乱的大臣不能太写实,免得得罪太多人,只挑一两个最讨厌的完全撕破了脸的用了化名往死里黑。皇帝必须是深明大义的,萧北炎的能力得稍稍削弱一点,衬托一下前者的高大。
反正写一写又不会掉块肉。
安瑶看了第一批成品,出于私心,又稍稍添加了一些王爷血战沙场的精彩片段——加深一下观众的印象嘛。
周舒砚脑子活,又张罗了一批人,打算出一个“名臣传”系列,先是出些古代皇帝和名将的故事,再则出些当朝名臣的美谈。
这也是有缘故的,既然抢占戏曲市场,就一定要占彻底,走自己的路,让后知后觉的那一批无路可走。这就一定不能靠几个本子一直吃,得永远走在别人前边。
等到引起了轰动,有了足够的影响力,那当朝谁能上“名臣传”,想搏一搏美名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要不要轻易站队了。
这是一件足以打破当下文人圈子的大事。
安瑶头一次离“政治斗争”这么近,小心脏有些怦怦跳:“这么刺激的吗?可是你本来在武这边就发展到极致了,再把手伸向文臣那边太多……会不会也不太好啊?”
她的本意就是免得舆论被彻底带走而已呀……
萧北炎半拥着她的肩:“等到风气带起来了,自然不会由我来继续,得向皇帝献上一份大礼。”
“没错,这事儿,自然得移交出去的,但由我们起的头,陛下总不好意思彻底交到咱们对头手里去,八成是把戏曲交给教坊司,然后谁能上那‘名臣传’,由朝中的清流来把关。”周舒砚解释道。
历朝历代,朝堂上从来不乏人抱团,也从来不乏一些清流。他们几乎不参与任何党派的斗争,不畏权贵,事事都以“国”字为重,必要时,甚至会触怒皇帝据理力争。这些人,遇上昏聩的帝王会过得非常坎坷,但若遇上明君,哪怕有些起伏,也会比大多数朝臣都走得稳。
原因无他,无私而已。
若是“名臣传”的编写送到他们手中,可想而知,这将是靖王殿下卖给文官的多大一个好。皇帝也放心,文官集团对他的排斥也不会再那么尖锐,可谓一举多得。
安瑶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弯才闹明白这里头的道道,不由咋舌:“你们每天可真不容易的,这得考虑多少事儿呀……”
“厉害的是你,哈哈哈哈哈,你都不知道我为这事儿头疼多久了!”周舒砚是真的开怀,“我说瑶先生……不对,应该叫瑶姑娘了,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呀,怎么想出这么妙的点子的,简直了!”
“这算什么,我跟你说啊,我这些天还罗列了一大堆的故事梗概,咱们可以不用全搞这么严肃的,还可以弄些更诙谐的,再来点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这民间百姓啊,各种戏曲说书一大通,最终还是喜欢看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安瑶也起了谈兴,掰着手指头开始给周舒砚说各种民间故事类型。
穿越前,她的民俗学课程可是学得相当不错的!
萧北炎坐在一旁,眼见这两人聊得越来越兴起,很有把自己忘到一边的架势,微微眯了眯眼:“周舒砚,你该去军营了。”
周舒砚:“啊?今儿个不是不用过去吗?昨日里演练刚结束。”
萧北炎皮笑肉不笑:“我突然想到,有些事你还没做完。”
周舒砚看看他,再看看安瑶,长叹一声摇摇头:“靖王殿下你变了,竟然连兄弟的醋都吃了!”
“是兄弟就该识趣些,该走的时候绝不能留下,最好还主动些把活儿全干了。”萧北炎做了个不送的手势。
周舒砚竖起一根手指:“我要一幅瑶先生的画做报酬!”
安瑶扶额,囧囧地看一个大王爷一个贵公子哥儿跟菜场买菜的大娘一样讨价还价。
半晌,周舒砚才满意离去。
萧北炎也满意地冲安瑶勾勾手指。
“做什么?”安瑶莫名其妙。
“来,跟本王说说,你都是从哪里晓得,那么多情情爱爱的事的?”萧北炎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