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沼泽之内瘴气弥漫,千年古木百年老藤随处可见,钊吾在柳万青的后背上已经被颠得头昏眼花,加上连着两日几乎未曾进食,此刻已经是快要昏过去,但饶是这样,他也没有叫柳万青停下来休息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背后的血狱门徒正在对自己紧追不舍,一旦被追上,就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更令钊吾心惊的是,他面前柳万青背后本来乌黑的头发,这两天以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白下去,钊吾能够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生命,正在以令人恐惧的速度消失,就快要走到尽头。
钊吾的心中蓦地升起了无比的悲痛,自他记事以来,柳万青是第一个给他照顾和关注的人。在他的梦中,他曾经无数次梦见自己的母亲,但是甚少梦见自己的父亲,他甚至不知道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他只在街边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被自己的父亲顶在肩头,万般保护疼爱着。
但是此刻他有些明白了,若是自己有父亲,那应该就是柳万青给自己的感觉。
钊吾坐在岸边向着湖边的柳万青看去,柳万青此刻正在湖边饮水,他面前的大湖一碧万顷,水面波光粼粼,风荷缭缭,似一块美玉嵌入群山大川之中,若是世上有仙境的话,可能也就莫过于此。
柳万青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今日是他身中毒镖的第二日下午,他连着两日运尽自己的内力赶路,几乎是拼了命地想要将钊吾带到这个地方,此刻水中的自己已经面色发灰,更可怕的是曾经还算年轻的脸上现在已经爬满了皱纹,两日间仿若老了几十岁。
柳万青知道自己的那一天已经到了,人都道英雄怕迟暮,但是柳万青并不觉得,他这一辈子阅遍了人间百态,看尽了群山大川,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人活一世,谁都会死,重要的是如何活过。
面前这“泻玉湖”的湖水还似当年一样,冷冽清甜无比,当日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现在已经是残烛将熄,他一生漂泊,没有成家,更没有后人,今日结识这哑巴孩子,也算是有缘,自己离去之后,至少还有个人能够带着自己的一些功夫和记忆留在世间。
他有些蹒跚地走上前去,拿起脚边的一根树枝,然后挥向坐在一边的哑巴孩子。
哑巴孩子几乎没有思考,一把擒住了那只拿着树枝的手,然后冲着胳膊上的穴位,就要点下去。
但是半晌的思考过后,他放弃了,抬起头来看了看满脸都是皱纹的柳万青。
柳万青的眼中有一丝欣慰。
“看来这‘枯命刺’的药效了得,我还惊叹你竟然能够顶着药力逃了两天一夜,但是现在看你的面容,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柳万青心中一惊,转头便看见碧波万顷的湖面上,有三个红色的身影立在一边。
他再无迟疑,一把抓住钊吾的手,翻身脚下连踩几下。
那红衣人却不慌不忙,一只惨白的手在空中连掐数个法诀,然后一道诡异的红芒悄无声息地飞速向着柳万青缠去,然后没入了柳万青的身体。
柳万青登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内如千刀万剐一般的剧痛让他差一点从空中跌下,这时候他猛地抬头,望见了面前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峰,似一把大剑插入九霄。
他枯槁的面容回复了最后一丝神采,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冲进了山中,背后三个红衣人仍旧紧追不舍。
九百九十九阶的青石台阶,柳万青觉得比自己一辈子的路还要漫长,他的脑子里,这一辈子的故事在走马灯一样闪过,最后这些故事完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两扇古旧的大门。
柳万青面容上最后一丝光彩消失了,他“砰”地一声倒在了这扇大门上。
回家了。
钊吾从柳万青的背上摔下来,他慌忙去查看,发现柳万青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于是他慌忙地捶打背后的大门,但是没有人回应。
“不用打了,孩子”,柳万青大口吐气,“我命该如此,但是最后能与你结识,也算是幸运,你若是有心,便每年清明替我扫一扫墓吧。”
钊吾望见柳万青的样子,两行眼泪终于止不住留下来,他又想起柳万青第一次教自己武功的样子,不禁心如刀割,看到柳万青眼皮正要慢慢合上,哑巴孩子终于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师父,我名叫林钊吾!”
“钊吾——”
看到忽然开口的哑巴孩子,柳万青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只是双腿一伸,就此去了。
两个红衣人赶到的时候林钊吾正在柳万青的身边痛哭不止,那红衣人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似乎对这一场景不以为然。
“你现在不肯跟我们,只会不停地害死身边的人。”红衣人看着眼前的钊吾道。
钊吾听到“害死身边的人”几个字,只觉得如响雷一般惊醒了自己,是了,自己的家人,父亲,母亲,柳万青,相继死去,只剩下自己还活着,那不就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吗。
当下他心中愧疚万分,又兼柳万青去世的悲痛,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与这些血狱门徒同归于尽。
那红衣人慢慢靠近,抬起手就要一掌劈在钊吾的天灵盖上。
“何方孽障!竟敢在我青衣门门口造次!”
原先寂静的山中,此刻忽然响起了一声厉喝。
随后两道古旧的大门无人自开,一道青光从门中穿出,像一条蛟龙般将红衣人击退。
那红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身边两个同伴将他扶起。
一道白色的影子,似个风筝,像只大雁,轻飘飘地从远处飘了过来,不像是柳万青那样需要借力跳起,这个人仿佛是在湖水中畅游一般飘在空中,身法飘逸自在,使的正是那“凌云逐月”的步伐。
他如轻雨般徐徐落地,然后款款走向一边已经断气的柳万青,眼中似有所动,应该是想起了这个曾经在身后门中有过一段故事的男子。
随后他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震人的怒气,道:“今日我不想在自家门前见血,你们还不快滚?”
其中带头的红衣人眯了眯眼睛,仿佛洞悉了什么,开口道:“没想到小小山中竟有如此强者坐镇。”
“知道了还不快滚?”那人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三个血狱门徒见状只好离开,离开之前,带头的人最后看了钊吾一眼,仿佛钊吾的身上,真有什么值得攫取的宝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