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回来啦?”
罗斯看着双腿直打颤的林屿,有些疑惑:
“怎么了,也不至于重成那样吧?”
“说得轻巧。”
两步并三步,林屿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把约有六七本书的大小,还被实心的弹丸塞得满满当当的橡木盒丢到桌上。
他随手拾起一瓶掺了柠檬水的朗姆,迅速地倒在沙发上畅饮,同时漫不经心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确实。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变得虚弱,林屿打量了一眼正垂在半空的右掌,那道刺青被山羊革手套很好地掩护起来。
但失忆的自己对此也没什么头绪啊。眼下作为线索的仅有马林商会,自己却连皮毛都没有摸到。
还是一步步来吧,首先是进入伦蒂尼,然后找到那个背着一人高巨剑的战士。
“对了,底格里斯帮的援助刚刚到了。”
“是什么?”
林屿双手的指尖相互轻触,他表面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心里已经忍不住各种遐想。
“喏,这个。”
罗斯递过一封信件,其上的字迹说不上潦草,但也不是特别精致。
林屿心里的期待此时已经折损大半,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阅读下去。
“不是什么好消息,是吧?”罗斯看着林屿的脸色,趴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说。“不过,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这就是底格里斯帮所承诺的援助吗?那还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林屿那阴森森的笑容让罗斯有些心里发毛。他双手放在椅背的顶层,让自己的波浪海藻头如同太阳一般西沉,仅露出一对疑惑的眼神。
不过这也是挺正常的。无论哪个世界都不存在不求回报的善意,说到底,亚薇本就没有援助林屿的义务。
她以个人的名义所提供的是一条情报,敢于在海禁时期出海的家伙们的聚集地。
在那里进货会比通常便宜不少,但眼下和的底格里斯帮关系颇好的他们却拒绝了和亚薇的交易来往。
“意思是希望我以外人的身份去探查发生了什么吗?”林屿用手指夹住自己的刘海,把它们捋向额头右侧。
那这样的话,就不能带上罗斯一起去了。本来卫兵和偷猎者之间就应该是水火不容的立场,罗斯作为大名鼎鼎的忒兰卫兵,很难想象会不被防备。
身为外来者的自己可以去碰碰运气吗?伦蒂尼区的情报网如同蛛丝,无论何处震颤都会引动深居中心坐享其成的家伙。
不过,只消考虑到那个被绑在桅杆上的家伙,林屿顿时觉得自己的打量失去意义了。
综上所述,林屿在思考后对罗斯所作出的回答是:
“能不能借我套便衣穿?”
“啊?”
忒兰四面环海,在纬度上略低于北地的米尔戈王国。它的西侧则是亚拉戈大陆,撒鲁逊人的船只曾闯进东部的雾海,前往东方的神秘大地。
即将入冬,此时本该是船只远航,通过贸易带回大量物资的季节。却因为溺亡者的暴乱而难以出海,很难想象路易斯群岛并不富裕的居民们该如何挨过眼下这个严冬。
所幸,伦蒂尼区因为伦蒂尼街的存在而不惮此事。
从坐落在最西边的“伦蒂尼街”开始,有着“外街”别称的冒险者街道与其毗邻。沿着遍布船屋的“查令十字路”,很容易就能找到位居其中的“水手之家”。再往东走不过百余米,正是林屿目前所居住的“卫兵营地”。
那封信函上附带了一张简略的伦蒂尼区地图,林屿的目的地被醒目的朱砂墨水给晕染开来。
伦蒂尼区的西侧与君莎区相连,而北部及东部皆临近大海,分布着不少港口。
林屿这次所寻访的便是东部的“捕鱼者酒吧”,这个酒馆内是偷猎者们的聚集地。当然,以卫兵的立场似乎应该马上将他们绳之于法才是。
夕阳西沉,酒馆的灯火早已取代日光而变得辉煌起来,这个热闹的酒馆和“蜂蜜鹿”给人的气氛完全不同。就像是贪图一时的享乐而草草拼凑起来的集群,吆喝与酒的飞沫混着唾沫任人践踏,矮人与人类占了大多数的空间。
木板上用扳直的鱼钩刻了几个忒兰文,介绍着这里最得意的特产。尽管失忆,林屿依旧能熟练地读写特兰文,并模糊地判读一些奥林文字。
取水手们所钟情的朗姆酒,往其中加入一些粗制的海盐,并佐上克拉肯地区特产的墨鱼汁。
这便是有着怪异风味的“雪莉朗姆”,据说能让内陆来的旱鸭子在海的颠簸中忍受一个多月的煎熬。因为喝下去之后,相较于脑内那混沌不堪的漩涡,在甲板上晃来晃去就跟躺在上等宾馆的海岛棉被褥一样舒适。
水手们的调酒尽管粗犷,却也令人啧啧称奇地摸到了炼金术奥秘的冰山一角。
魔石是所有奥法体系的根源。无论是魔法还是炼金术,少了魔石作为触媒都只是一纸诞妄罢了。
游弋于克拉肯冰洋的奇异生物,正是其体内蕴含魔石微末的墨汁为“雪莉朗姆”提供了一种疯狂的味道。
林屿可不想尝试,他需要清醒的理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门楣悬挂的铃铛响起,不知有多少酒客在内心幻想着一位不羁的女海盗就站在门旁,随后循着铃声望向酒馆的大门。
很可惜,林屿要让他们失望了。
来者的确有一身白净的肌肤,却是呈现病态的苍白。一袭神学官式样的黑色大袍徒增神秘,但从其腰间那凸起的部分就能知其绝非善类。
林屿在罗斯给予的大袍之下藏了一柄利剑,他并不希望有需要用到这个的场合。
陌生的来客出现在酒馆,这在“捕鱼者”实在是稀松不过的事情。但在眼下这个严肃的时节,所有人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迎着诸多视线,林屿踏在悬在海平上的木板,这种感觉令人啧啧称奇。这家酒馆由一艘废弃的渔船“雪莉号”改建而成,与海面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林屿不禁幻想汪洋中逡巡的鬼影。
有几块特别的角落铺就了能够推入海中的栅栏门,因常年浸泡在海水中而散发一整红绣的气息。
室内的装潢朴素得难以恭维,但有一条占据了整个墙面的鱼类标本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过凑近一看,除了那锐利的尖牙被均匀地镶嵌在合适的位置。墙上只钉着一层被特殊处理过的鲨鱼皮,想必是墙面无法承受其完整的重量。
“幽灵鲸鲨,重约两万磅,于忒兰历113年暮阳月,献给爱女雪莉。”
下方有一道镀着黄铜的说明,一划一深的凹痕内可见斑斑血迹。
“要是每一头幽灵鲨都有这么大的话,十三瓶这一条就够了吧。”
和许多初次来到此处的人反应一致,林屿比划着那条标本的尺寸,不知在思索什么。
“喂,酒吧可是用来喝酒的。你这恶劣的人种,连这种浅显的礼仪都不懂吗?”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后想起。
“我可不知道哪里还有这么纯洁的礼仪啊。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的主人赫然是凡妮莎,此时的她褪去了一身女仆的衣装,以平日的便服示人。
就像种种故事之中记载的巫师,凡妮莎裹着件类似于法袍的装备,一件长得碍手碍脚的灰色披风,宽大的兜帽掩盖了精灵那特异的细长耳朵。
不过披风下的革衣还是挺吸睛的。明明只是在蓬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白色连衣裙上绑了几条包胸的革带,却有着别样的风味。
一双及膝的长筒靴,因为其主人感知到了林屿那上下打量的视线而上下晃动着。
“这么盯着人看也相当失礼。唉,下班后还得见到这张让人不愉快的脸,晦气。”
和其晚熟的外貌不同,凡妮莎的酒量惊人,摞起来的杯子甚至已经越过半人之高。
林屿注意到,凡妮莎此行应该并非只是为了借酒消愁。她纤细的手指轻敲着桌上的忒兰银币,被酒所染红的双颊也是一副忧愁的表情。
和她聊天还挺有趣的,不过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得先找到出航的办法。
但林屿很疑惑。这家酒馆内并没有类似吧台的地方,只有好几桌挤满了客人的酒桌。
凡妮莎则是喜欢在角落一个人喝闷酒,在热闹的“捕鱼人”内反而挺显眼的。
“凡妮莎,你这些酒哪来的?”
闻言,她抬头愣了一会,然后迅速地把面前的酒瓶都揽入自己的怀中,摆出一副威慑态势。
“放心啦,总不至于连买酒的钱都...等等,我好像真的没什么钱来着。”
林屿摸了摸口袋,罗斯的金币仅剩下三枚银币和十七个铜子,他还不确定这些钱能用来干什么。
铜银金依次以十进制,忒兰的货币作为展示国力的显赫之物,设计上自然浮夸无比。
有层次感的浮雕藉由奥林工匠之手雕绘在货币之上:黄金代表朵丽丝之岛,灯塔与方舟象征忒兰神殿与“星海之歌”;灰色则是鱼龙混杂的路易斯群岛其主调,狡诈的蛇用身体缠绕船锚。不知这设计是有意为之的暗喻,还是忒兰当局的无心之举;最后是古旧的铜子,上面的纹案是许许多多潦草的触须。它们很多,非常多。恰如克拉肯冰洋上跋扈的海盗,以及冰川下那不为人知的历史。
从这几枚普通的货币上,忒兰的局势被粗略,但也很清晰地展现出来。
“拿来。”凡妮莎伸手要钱。
“干嘛,这可是我全部身家了。”
和女孩子动手动脚不符合林屿的内心礼仪,任由凡妮莎拽过了几枚铜子。
“闭嘴,你不是要见老板吗,用心看着点。”
只见她拾起掌心的一枚铜子,优雅地从木板的缝隙中投入海中。
“不会吧,难道说?”
“呵,这就是人类的认知吗?你莫不是以为异种全部都生活在陆地上吧?”
仅限于他们的脚下,木板开始晃动,并逐渐荡起涟漪。一阵沸腾的泡沫开始不断涌上“捕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