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经营着关西最大的马场,他家自然有好马。
本朝开国皇帝建元帝以武起家,对于骑术颇为看重,且近几年北疆不稳,当今圣上更是加紧操练兵马,为此还专门组建了骑兵团,并不断进行扩充。
杜家原本只经营些普通马匹,但杜家老太爷敏锐嗅到了这种商机,着意培育了一批军马献给朝廷,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他再接再厉,将马场规模不断扩大,周围的很多小马场都被兼并了,一跃成为大周朝最大的军马供应商。
盛长歌嫁过去后,杜家老太爷还没过世。
她对老太爷最大的印象是,平常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可一旦下起手来,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当时一度很怕老太爷。
老太爷没过几年过世了,盛长歌觉得自己一下子放松许多。
杜四郎早早就派车马来接盛长歌,但没想到顾一铭手脚更快,比他的人去的还早。
杜家赶车的小厮眼看着盛长歌上了顾家的车,只能陪着笑连连道歉,说自己来晚了,耽搁了几位郎君娘子的出行。
顾一铭只哼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对杜四郎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感。
盛长歌也想不明白,在此之前,他们应该毫无交集的,这辈子,好像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顾一铖对顾一铭道:“一个下人而已,你又何必给他脸色瞧,何况四郎也没得罪过你。”
顾一铭道:“我看着他就是来气。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做什么!”
顾一铖道:“咱们与人相交,原不该以貌取人。”
顾一铭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盛长歌明白了,顾一铭这是嫉妒杜四郎比他长得好看。
顾一铖虽觉得顾一铭的做法不妥,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在他看来,杜四郎相貌是不错,家世也还好,虽是商人家族出身,但他却一心向学。昨天聊起功课,杜四郎也说的头头是道。
盛长歌道:“我倒觉得铭表哥有点道理,铖表哥莫要与他相交太深。”
她的想法很简单,不想让顾一铖与杜四郎交朋友。像那种心机叵测的人,顾一铖会被骗的。
她不想让她在意的任何人与杜四郎产生亲密交集。
顾一铭受了鼓舞:“看吧!桃姐儿也这么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顾一铖问她:“你既然也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还要一起来驰马。”
“因为他家有好马呀!我只是想驰马!”盛长歌天真地眨巴眼睛:“而且晗姑姑嫁到杜家了,怎么说也是有点亲戚关系,不好对他太生疏。”
顾一铭被盛长歌的理论打败了。
杜四郎早都准备好了四匹马。因为盛长歌身量尚小,给她的是一匹小马。
盛长歌不依:“我也要骑大马!”
顾一铭劝她:“桃姐儿还小,骑大马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好。”
杜四郎道:“盛妹妹别着急,这匹马是我专门为你挑的,用来打马球是再好不过的了。”
盛长歌道:“我才不要打马球,我要骑和表哥们一样的马!”
顾一铭还待劝,顾一铖已经将盛长歌抱上了自己的马,顺带骑到了后面。
他道:“既如此,桃妹妹就和我共骑吧,这样既满足了她的要求,我们也不用担心她会摔下来。——我会护着她的。”
顾一铭觉得这样很好。
杜四郎只是脸上带着和煦的笑看着他们,但盛长歌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带着其他的意味。
他吩咐小厮将剩下的那匹马牵回去,也翻身上了马。
几人向着远处疾驰而去,杜家的驯马师连忙跟上。
顾一铖的马骑得很稳,盛长歌觉得一点也不颠。
她在呼呼的风声里喊:“这样多好啊,又快又方便,比我们平常出门坐马车要舒服多了!”
顾一铖也大声回她:“女儿家哪儿有成天骑马往外跑的,还是在家做些贞静之事为宜!”
盛长歌道:“铭表哥老学究!凭什么女儿家就不能像男子一样啦!我们哪里差了!”
顾一铖慢慢将马慢下来。
“女儿家自是与男儿家有很多不同,且不说其他,单说这体格、力气等,就相差许多。”
盛长歌赌了气:“你们男子能做的!我都要做!”
其他两人看他们慢下来了,也都勒紧缰绳。
盛长歌回头:“就比如这大马,你们能骑,我自然也可以!”
杜四郎道:“盛妹妹不要逞强。妹妹现下还小,等大了自然可以骑。”
他虽是劝解,但话说得软乎,也让人反驳不出什么。
但盛长歌本能地想跟他对着干:“我现在就要骑!”
反正已经被人认为骄横跋扈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适当地使用一些小小任性应该不打紧吧。
顾一铭急了:“阿兄!你劝劝桃姐儿啊!”
顾一铖道:“桃姐儿,原是我不好,不该激你。但你身量确实还小,还不到骑大马的时候。这样吧,等你再长大些,我送你一匹大马如何?”
盛长歌坚定拒绝。她知道,过不了多久,盛绍晗就会因为知道她喜欢打马球,“特意”让杜四郎挑一匹好马送给她。
那匹马,她很喜欢,陪着她在马球场上驰骋了不少岁月,几乎与她达到心意相通的境地。
她还想拥有那匹马。
上一世婚后,由于杜四郎的原因,她把做少女时许多爱好都抛掉了,马球场也不太去了。
少了一个重要的社交渠道,她上一世成亲后几乎没什么亲密的好友。
盛长歌不想这样了。
她道:“那铖表哥先下马,我骑在马上,由驯马师牵着马,这样我既骑了大马,你们也不用担心。”
顾一铖觉得有道理。
谁知道他刚一下马,盛长歌双腿一夹,“驾”地一声,连人带马就飞速窜出去了!
身旁的驯马师大惊,忙想追上,但杜四郎动作更快,已经朝着盛长歌去了。
顾一铭也立刻打马跟上。
顾一铖拉下另外一个驯马师,自己骑了上去,也追了出去。
杜四郎挑给他们的真是好马。盛长歌骑在马上,忍不住感叹。
她感受着风从她脸上呼呼吹过,清凉沁透,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她被拘了一辈子,本性和天分都被压抑了,再次感受这种风驰电掣,恍如隔世。
不,已经隔世了。
既然已经隔了世,那就不必再谨守那些规矩了。
广阔天地,自由驰骋吧。
这一番跑,盛长歌足足奔了一刻才慢慢停下来。后面的人虽一直在追,但却始终差着那么一点距离。
待盛长歌慢下来,他们才追上。
她畅快地笑:“舒服!”
其余的人满脸惊异:“没想到你竟骑得这么好。”
盛长歌很是骄傲。
废话,当年马球场上的常胜将军,马术怎么可能不好!
铖表哥在一旁一脸无奈:“这下可以回去了吧。”
盛长歌也知道自己让他们担心了,不好意思地调转马头,准备回去。
但马却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又突然向前奔去!
盛长歌一时不查,被颠得东倒西歪!
其余的人焦急的呼喊声从后面传来,盛长歌努力稳住身形,想让马慢下来。
谁知那马却发了性,越跑越快,盛长歌不管使什么招,都毫无作用。
眼看这匹马要奔进树林了,盛长歌心下一横,看准了一个草窝,一下子跳进去了。
真疼,想必身上很多地方都已经出血了,或许还有骨头折断了吧。
该不会这一辈子因为自己的鲁莽,还没开始做什么就要结束了吧。
盛长歌躺在地上拼命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最终还是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闭上眼睛那一刻,她看到杜四郎第一个赶到她身边,想扶起她。
“不要……”
她不要杜四郎扶她,她也不要杜四郎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不要!”盛长歌大喊!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盛大夫人在她面前哭红的眼睛。
床边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各个脸上都露出担忧之色,盛二娘和盛五娘的眼睛都肿的像桃儿。
盛容峋的眉头皱着,嘴唇抿得死紧,周身似乎环绕着一个巨大的漩涡,任何妄图靠近的人都会被撕裂。
盛长歌勉强发出声音:“阿娘……”
盛大夫人的眼泪又一下子滚了出来:“你这个不省心的死孩子……”话说了一半,又骂不下去了。
盛老太太也老泪纵横:“醒了就好啊。”
其余的人也都纷纷舒了口气,互相交换着“醒了”的讯息。
珊瑚早领着其他丫头们候在门外,一听见醒了,赶忙端着盆子进来伺候盛长歌洗漱,还打发璇玑去灶上要早准备好的羹汤。
盛长歌不知为何也流出泪来:“阿娘,让你担心了。”
盛大夫人哭的更大声了:“你还知道让我担心了!”
盛容峋将手放在盛大夫人的肩上:“太医说醒了便一切无妨了,其余的只是外伤,好好将养一阵子也就好了。”
盛二娘道:“祖母和大伯母等各位长辈守着桃姐儿也累着了,现下既已醒了,请各位长辈安心去休息,我在这里照应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