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您可别赖在床上了,表少爷已经来了,夫人让我带您去见客。”
昨天夜里一直想事情没睡好,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外头太阳都老高了,盛长歌还在床上犯困。
珊瑚看盛长歌还赖着不愿起床,手一挥,小丫头们捧着东西就上来了。
虽是冬日,但屋子里炭盆烧的暖,反而觉得暖烘烘的。
珊瑚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红枣羹给盛长歌喂下,这才开始给她更衣。
拿上来的衣服都是在火上烤好的,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冰。
换完衣服,珊瑚又用热热的毛巾给盛长歌擦脸,搓热双手给盛长歌的小脸蛋抹上盛大夫人前几日刚给的护肤露。
璇玑手巧,三两下给盛长歌输好了双髫髻,又别上两朵别致的珍珠珠花。
玲珑适时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手炉,珊瑚为盛长歌披上斗篷。
盛长歌虽还有些睡眠不足的惫懒,但现在整个人也清醒过来了。
她问珊瑚:“是铖表哥来了吗?”
珊瑚忙着给她理顺斗篷的下摆,闻言抬头道:“两位表少爷都来了。”
两位表少爷。
盛长歌记得,上一世确实是有两个表哥,但铭表哥据说身体不好,一直被放在乡下寄养,过了几年便听说得疾病死了,盛长歌一直没见过他。
没想到重活一世,还有见这位表哥的机会。
她不再言语,扶着珊瑚的手去了和颐居。
盛大夫人正坐在正堂上跟两个男孩子叙话,一张脸止不住地笑。
两个少年郎坐在盛大夫人下首的椅子上,想必这两位就是珊瑚说的两个表少爷了。
盛长歌低头与他们见完礼,才抬起头认真打量。
大一些那个,看上去已经有十一二岁了。
盛长歌记得,这个少年是铖表哥,对盛长歌极好,上一世还差点与她结了亲。
后来他远离庙堂云游四海,虽再无入仕,却赢得了“天下第一才子”的美誉,但始终不肯踏入京城半步。
待到她落魄时,铖表哥在千里之外得到讯息,还专程传信给她,让她不要慌,说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也托人帮她活动了,一定可以救她的。
虽然还没等到铖表哥赶回来盛长歌就死了,但她还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感谢他在自己最不堪的时候,还愿意全心全意地帮她。
盛长歌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她必定会拼尽全力报答铖表哥。
她将视线转到小一些的那个,只看了一眼,她便如坠冰窖。
不是说是两位表哥吗?欧其阿木怎么在这里!
怎么是他,为什么是他?
虽然现在还是孩童模样,但盛长歌已经从他稚嫩的脸上,看出了他三十岁之后的模样。
正是他,将自己逼到走投无路,只能自尽。
那张脸,即便盛长歌已经走过生死路,可依旧不能忘记。
盛大夫人摆着手唤她:“桃姐儿,表哥们都来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慢腾腾的。你不是最喜欢跟表哥玩了吗?”
可盛长歌什么都听不见,她眼前只有欧其阿木的脸。
虽然欧其阿木对自己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但他带给自己的伤害,却是永远都无法磨灭的。
盛长歌浑身颤抖,右手指着欧其阿木说不出话。
盛大夫人看到她的样子早被吓了一跳,珊瑚连忙抱着盛长歌放到盛大夫人怀里。
盛大夫人搂着盛长歌,嘴里一迭声地叫:“桃姐儿!桃姐儿!你怎么了!你别吓阿娘!”
屋子里乱成一团,两个少年郎也站起来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盛长歌憋了半天,终于叫了出来。
她颤抖的手指着少年:“你怎么还敢来?你怎么有脸来!阿娘,你给我把他打出去,打出去!再也不许他进咱们家门!”
两位少年一怔,尤其是小的那个,臊得满脸通红。
盛大夫人倒是安了心,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桃姐儿,怎么跟铭表哥还闹上别扭啦?”
少年也连连在下面道歉:“桃妹妹,上次是阿兄不好,没有看顾好,害得你生了那么重一场病。今天阿兄就是来跟你赔罪的。”
盛大夫人也哄着盛长歌:“桃姐儿这是怎么了?跟铭表哥还生分呀。上次你掉进湖里,也不是铭表哥的错,他给你去拿你最喜欢的芙蓉糕了呀。”
铖表哥也在旁边帮腔:“姑母,您就别为二郎说话了,上次是他不好,他都知道。为着这事,他斋戒沐浴,没日没夜地给桃妹妹抄佛经祈福,还特意去白云寺找圆通大师,诚心诚意地求了道护身符给桃妹妹。”
少年忙不迭地从袖筒里掏出那枚护身符。
盛大夫人慈爱地对少年道:“我知道二郎是个好孩子,但这斋戒沐浴的事断不可再做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饭呢?且桃姐儿落水,本就与二郎无关,是她自己贪玩。”
她低头抚着盛长歌的脸,温声道:“铖表哥和铭表哥都来跟你道歉了,舅母也日日遣人送了补品来看你,你可不能不懂事啊。两位表哥待你这般好,可不能生分了。”
盛长歌听他们说了这半晌,心里早回过神了,原来这个不是欧其阿木,而是那位从未见过的铭表哥。
她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屋里的炭火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珊瑚坐在盛长歌床边做针线。
盛长歌问她:“珊瑚姐姐,你说这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珊瑚忙着飞针走线,嘴里也没闲着,答道:“奴婢家邻居有一对小姐妹,是双生子,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盛长歌又问:“那除了双生子,还会有长得像的人吗?”
珊瑚道:“奴婢见识浅薄,不清楚这个呢。”
她一边用绿色的丝线绣着桃花叶子,一边答道:“不过想来天下之大,如果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盛长歌叹了口气。
珊瑚笑道:“娘子怎么小小年纪也会叹气了?”
盛长歌怅然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娘子才经过多少事啊,哪儿知道什么是世事无常。”珊瑚停了手里的针线活,给盛长歌掖了掖被角:“娘子早点歇息吧,今天乱糟糟地闹了一通,想是也累坏了。”
盛长歌点点头。
珊瑚放下帘子道:“奴婢今晚陪着娘子,娘子晚上醒了叫我便好。”
说着吹熄灯下去了。
盛长歌望着黑漆漆的帐顶,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她重生后第一次醒来,就看到母亲坐在自己床前哭红的眼,地下黑压压跪了一片丫鬟。
据说是母亲带自己去舅舅家赴宴,铭表哥带着自己在花园玩耍。
两个小人儿跑得快,不一会就把身边跟的人甩开了。
那天盛长歌玩着玩着,突然想吃芙蓉糕,但一时又找不到伺候的人。铭表哥便让盛长歌等在原地,他跑回去拿。
谁知道一回来就看到盛长歌在池子里挣扎。
他吓坏了,拼命叫喊,终于有人过来跳进去救下了盛长歌。
因是冬日里溺水,盛长歌又呛了不少水进去,高烧不退,这一下便久久醒不过来。
连太医来看了,都说没有法子了。
那一日,盛长歌的呼吸都停了。
盛大夫人伤心欲绝,生盛长歌的时候她胎位不正,生的本就异常艰难,因此对盛长歌格外偏疼些。
盛长歌若去了,不啻去了她半条命。
谁知道她正哭得伤心,却听到盛长歌小声嘤咛,接着便看到她缓缓睁开眼睛。
这些事都是后来珊瑚告诉盛长歌的。
盛长歌只知道,她不堪受辱,趁人不备在房梁上挂了一条床单,心一横将脑袋伸了进去,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谁知道,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在她记忆中,她小时候确实有一次掉进过水里,那次也是高烧不退,差点连命都没了。
病好之后,她就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也许她小时候是见过铭表哥的,只是因为发生过这种事才忘记了。
没想到这次重生竟然是借着这个契机。
她睡不着,欧其阿木和铭表哥的脸在她眼前交替出现。
一会儿是欧其阿木温柔地看着她,一会儿又是铭表哥手足无措的脸。
这两张脸像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不停旋转,转得她眼都要花了。
最后,欧其阿木深邃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她恍惚记得,在她弥留之际,欧其阿木在她耳边呢喃:“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
盛长歌的手在眼前挥了挥,挥去欧其阿木的幻影,心想:“罢了,就这么过去吧,欧其阿木是南梁的王子,怎么看都与铭表哥没关系,或许真的只是长得像而已。”
对重生之后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欧其阿木,而是她应该如何努力,避免盛家大厦倾覆。
上一世的她,在盛家庇佑下,宛如温室里最娇嫩的花朵,以致后来盛家突逢变故,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生,既然她已经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那么她就要想尽办法,挽救盛家于灾祸之中。
至于什么表哥,随他去吧。